落叶,
只有西风是你长途的伴侣吗?
流水何如?
人家嫌你暴,
我还嫌你弱呢;
风啊,
你终不能扫净一切!
虫何曾爱占领秋底世界呢!——
不得已而发声,
受了秋气底逼迫吧!
如果不被人吹,
箫也乐得不作声的。
空空洞洞的箫,
怎禁得抑抑郁郁的人,
呜呜咽咽地吹呢?
利嘴迎人的秋蚊,
大约看不惯世态炎凉,
给人们痛下一针吧!
秋雨是能使人愁闷的。
但解了旱苗底枯渴,
也能得农夫底讴歌呢!
怎也说:
“饥了!饥了”?
蝉是只惯吸风饮露的哪!
难道司秋之神,
克减了你底风粮露饷吗?
这样缠绵稠迭,
比冷酷的世情厚得多了,
谁说秋云薄呵!
合起来吧,
天心一半,
江心一半!
把江心底一半,
补在天心,
月儿不是团圆了吗?
假如我是一颗萤光,
能有微光照著自己,
也不怕被风吹灭了!
似乎遗失了甚么了;
秋风底重来,
是找寻她所遗失的吧!
小心呵,
秋后之蝶,
别再作欺负秋花的业了!
浮浪的生涯还有几时呵?
黄昏站在我底面前,
用黑暗之吻吻我了。
请你恕我!
我不燃起孤灯,
怎么认识你呢?
我感谢送我过江的滚滚秋涛,
但你却使我冒了几乎失足的险了!
狂暴,
自然是风雨底不仁。
但大块底愤懑,
教她怎样发泄呢?
得到一星儿微笑了,
在我刚掀开梦幕而出的时候。
但黑暗立刻告诉我:
“长夜之幕还横在你底面前呢!”
不幸的秋虫呵,
你不过能唱唧唧之歌,
也被笼到城市中而商品化了!
自从秋娘嫁给续娶的自然,
不是她亲生的儿女,
都难免遭酷虐的摧残了。
秋娘呵,
你甘作嫉妒的继母吗?
“世上该有平的山吧”,
我这么想著。
秋风说:
“待我来把它吹平了!”
你也是竞技运动底选手吧,
受人豢养的蟋蟀呵!
叶儿随意辞枝,
似乎是自由了。
然而毕竟也受秋风底压迫呵!
无过于早晚霞光底创作了,
能成最绮丽而最变幻的文章的!
哪得不低首而折腰呢,
单调的长虹呵?
雨后的雷峰塔,
腰以上,
被湿濛濛的秋云葬了。
高峰上的石笋们,
别骄矜了!
“你不过是几块礁石罢了;
难道我们永远沈埋吗?”
海底的兄弟们这么说呢!
吹坍不得巨室底楼台,
秋之飓风呵!
漂没不得富家底仓廪,
秋之洪水呵!
莲子底心,
何以这样苦呢?——
许是因为藕底心太玲珑了。
促织,
你只能促人们底织吗?
络纬似乎在作工了,
然而络的纬在哪儿呢?
热不过的,
要算拜金者底心了。
怎奈黄金之神底面,
比秋风还冷酷何!
没入暮云深处的飞鸟,
你冲破了宇宙底牢笼了吗?
无昼无夜地悲歌狂啸,
这也是秋风底自由。
然而人们禁不起你这音乐底牺牲呢!
海虽然狂得甚么似的,
总吞不下青天呵!
一闪一闪的——
眼也似的星,
只爱看那黑暗的夜色;
窥破了夜底秘密不曾呢?
小小的不曾成熟的生命,
也跟著秋林落叶掉了!
一九二二,八,二七,在萧山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