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前场后十数日,星期日清早。
·地点 :工人宿舍的小院里。
·人物 :周廷焕 梁师傅 老九 马师傅 老四 刘常胜 吕斌 姜二 张乐仁 小王 赵山
「幕启」荣昌厂的工人宿舍有好几个小院子,这是其中的一个。姜二等住在这里。
〔姜二屋的屋门短了一扇。院中放着两条板凳。檐下放着一个小铁炉,上面坐着一把铁壶。〔周廷焕正扫院子。
〔墙角有一丛紫丁香,盛开。望过去,远处是天坛的祈年殿。
〔梁师傅走进来。
梁师傅:廷焕!
周廷焕:噢,梁师傅!
梁师傅:大星期天的,你一个人在这儿扫院子干吗?
周廷焕:您还不知道?姜二夜里受了伤!
梁师傅: (惊) 什么?怎么受的伤!
周廷焕:昨儿晚上,姜二加夜班,正往炉子里续碎铁哪,铁水爆起来,把眼睛磞了!
梁师傅:碎铁,碎铁,又是碎铁!碎铁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事前也没挑一挑?
周廷焕:可不是,马师傅净想买经理的好,不让挑,一个劲的穷催:“快着,快着!”
梁师傅: (看屋门短了一扇) 抬走了的?很重吧?
周廷焕:血流的挺多!谁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轻伤重伤。
梁师傅:嘿!你们怎么不叫我一声呢?看我不中用啊?
周廷焕:不是!吕斌说的,不用去惊动您了,黑灯下火的!
梁师傅:你们这伙年轻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遇见这种事,应该找个有胡子的来出出主意!现在怎样啦?
周廷焕:还在医院哪!这会儿还不回来,急得我已经扫了两遍院子了!
梁师傅: (看各屋) 他们呢?
周廷焕:都跟了去啦!让我在家里好跟经理借点钱。您看,快九点了,经理还不起来,急得我直在这儿转磨!
梁师傅:你在这儿看着,我上医院!
周廷焕:您就别再跑一趟了。要去,是我去!
〔老九匆匆进来。
梁师傅:老九,姜二怎么样了?
老九:不要紧了!万幸,差这么一点,没炸着眼珠子! (入室)
梁师傅:谢天谢地!真要是炸瞎了啊……他妈的! (沉静了一会坐下) 我说,廷焕,你也忙了一宿啦!该吃点什么去!
周廷焕:就快吃饭,不用去了。您是没看见啊,姜二满脸都是血!“大炮”啊,急得黄豆大的汗珠子劈嗒吧嗒往下掉!
梁师傅:那有不着急的吗?我问你,上医院没钱怎么行啊?
周廷焕: (看九出来) 还不睡会儿?老九!
老九:我还得上业余艺术学校哪,已经误了一个钟头!一个星期才上一次!我走啦!老周,我那儿还有点茶叶,给梁师傅沏一壶! (跑下)
周延焕: (追) 老九,给我请假吧,我去也是白去,心里乱透了!
老九: (在院外) 是啦!
周廷焕: (要入九室去拿茶叶) 我先沏壶茶。
梁师傅: (发急) 你先说,钱到底怎么样? (又后悔了) 你先沏茶吧!我不渴,你大概渴啦!
周廷焕:好吧。 (进九室内)
梁师傅: (掏烟袋,自言自语地) 事情不简单!不简单!
周廷焕: (手心上托着茶叶) 什么不简单哪?
梁师傅:你看,最近这批水车的活,催的那么紧,净逼着咱们加班加点,可是都用碎铁做,这事儿还简单!
周廷焕:哼!
〔马师傅往院内探头。周进姜二屋去拿茶壶。
马师傅:哦,梁师傅在这儿哪?姜二怎样啦?
梁师傅:你应当知道,叫他多掺碎铁的是你!
马师傅:那可不能那么说,经理的交派,我有什么主意呢?他给什么料,咱们做什么活!
梁师傅:哼!你我做活儿多年,什么料出什么货,你会不知道!
周廷焕: (提着茶壶出来) 要是专出赖货,这算哪道工厂呢!
梁师傅:马师傅,我告诉你句好话!我们现在是翻了身的工人,应当知道自尊自重!
马师傅:翻了身?翻多少回身,咱们也得给经理干活!别都跟我报委屈,厂子不是我的!我说,廷焕,姜二要是用钱,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跟经理说去!
梁师傅:他会自己去,就不劳驾啦!
周廷焕:夜里,我跟吕斌去砸经理的门,要点钱好上医院;院子里喊了一声:“走!有什么事,早上再说!”
梁师傅:等到早上,姜二也许一辈子残废了!
马师傅:梁师傅,我是好心好意,说话别老带刺儿!
梁师傅:有拿工人不当人的,还拦得住我说话带刺儿吗?
马师傅:得,我不跟老大哥斗嘴皮子,回头见! (要走,又故意买好) 梁师傅,我那儿熬好了小米粥,不来喝一碗?
梁师傅:不啦!
马师傅:回见! (下)
梁师傅:哼!这个家伙,就是他闹的大家不团结!廷焕,你刚才说,钱没借着,到底怎么办的?
周廷焕:还不是大家伙凑了点!一时一刻不能耽误,也不知道够不够?
梁师傅:那你也——你这小伙子,怪不得不出去吃点东西! (掏钱) 来,零的给你,整的给姜二!
周廷焕:整的你自己交给他吧!
梁师傅:不能把好心眼挂在鼻子上,专为别人看!你拿着,去,喝碗豆浆去!
周廷焕: (接钱) 也好,我喝碗去。茶行啦,您喝吧! (下)
梁师傅:你快去吧! (倒茶,望着祈年殿)
〔老四拿着绳子、杠子进来。招呼:“梁师傅!”
梁师傅:姜二呢?老四!
老四:回来了,在后边呢。 (放下东西)
梁师傅:怎么不抬回他来?
老四:他不叫抬嘛!您坐着,我睡会儿去! (入室)
〔刘常胜扛着门板,吕斌扶着姜二,姜眼上裹着纱布。
梁师傅:姜二!姜二!
姜二: (勉强地微笑) 不要紧了,梁师傅!一块红铁打歪了一点,没打在眼珠子上! (要坐下)
刘常胜:躺躺去吧!
梁师傅:听话,躺下去!
姜二: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真不要紧了,真的! (坐下)
梁师傅: (倒茶) 来,先喝口热的,吃什么不吃!
姜二: (吸了口茶) 不想吃!
梁师傅:吕斌,找茶碗去!你们也喝口!
吕斌:好嘛!
刘常胜:好家伙,抬他上医院去,我这么棒的人,会直打哆嗦!直把我急坏了!
姜二:这点小事,叫大伙着这么大的急!
吕斌:小事?你要落了残废,谁管?
姜二:别的倒还不要紧,我就是不放心我的妹妹。我省吃俭用,供给她上技术学校,盼着她能去开矿啊,采石油啊,真给国家做点事!好家伙,我要是瞎了……
吕斌:你要是瞎了,咱们跟经理没完!
刘常胜:半夜里叫经理的门,连理都不理!
姜二:谁能象咱们弟兄呢?
梁师傅:那还用说,当经理的跟咱们是两路人!
吕斌:就是咱们里头,也有不向着自己人的,就说那位吧 (指房后) ,昨儿夜里咱们闹翻了天,他干脆不管!梁师傅他刚才露了露头,卖了点假人情,我给了他几句!
姜二:不用抱怨别人啦,总是我该倒霉!
刘常胜:老姜,你这个老实头,受了伤还说自己倒霉!我明天去跟经理算账!
姜二:那不必!别为了我的事,给你自己找麻烦!
刘常胜:我才不怕!
梁师傅:姜二,好好地睡一觉去吧!
姜二: (立起) 累了大伙一宿……
刘常胜:别多费话,走! (搀姜入室)
吕斌:梁师傅,我心里真别扭!
梁师傅:谁不别扭啊。
吕斌:我还不光是为了姜二这件事!
梁师傅:啊?
吕斌:我是说,我们流了那么多的汗,卖了那么大的力气,看见活儿就忘了命。可是,人家那儿一劲儿说,倒碎铁,倒碎铁!他妈的,净弄点子碎铁能做出什么好活儿来?咱们的汗白流了,力气白费了,死了也白死!
〔周廷焕同张乐仁上,张夹着书和笔记本,刘从室内出。
张乐仁:姜二呢?姜二呢?
周廷焕:姜二!
梁师傅:先叫他忍会吧,刚躺下。
姜二: (在室内叫) 乐仁哪?
张乐仁:是我! (跑进去)
梁师傅:乐仁也刚知道?
周廷焕:夜里他没在家,今个一清早上了业余艺术学校。刚才我一告诉他,你看他这个急劲儿! (入姜室)
刘常胜: (出来) 夜里真缺乐仁这么一把手!你看我急得干转磨,老周是慢条斯理儿,老吕急得蹦跳,你看这个乱劲儿!
张乐仁: (与周前后出来) 真是! (愤恨地呆立)
〔小王上,用帽子盛着些鸡蛋,双手托着。
小王:姜二怎么样了?告诉他别着急,有咱们大家伙儿呢!
张乐仁:刚躺下,让他歇会吧!
小王:这个交给你吧! (交鸡蛋给张)
刘常胜:待会儿吧! (由张手中接过鸡蛋,送入姜室内)
小王:不啦!还有事! (下)
张乐仁:明儿个咱们都上班,谁招呼着他呢?
周廷焕:我去动员几个家属,天天要有人来给他做点可口的东西!
张乐仁:就交给你啦! (对别人) 老周啊,办这号事行!
〔赵山进来。
赵山:姜二这会儿怎么样了?
刘常胜: (出来) 行啦,不会出大毛病啦,他刚躺下。
周廷焕:你也一晚上没睡了,该去休息会儿!
赵山:反正也快吃饭了,我告诉大伙儿去!
张乐仁:叫大伙儿都放心吧!
赵山:是啦。 (下)
张乐仁:钱凑的够用不够?
吕斌:只花了点挂号费。大夫说了,既是工人,到区上弄个证明,可以不要手术费!
周廷焕: (掏钱) 得啦,梁师傅,您拿着吧!
梁师傅:留着,给他弄点吃的什么的!
周廷焕:其实您也不松通。
梁师傅:我比你们都强,我老婆子还一个劲儿让我回家呢。可是,我舍不得我的活儿,一天不干活,就五脊子六兽的!
吕斌:我也是那样,回乡下去住一两天还挺新鲜,到第三天头上两手就痒痒,非回来不可!
张乐仁:不管咱们到哪儿,总忘不了干活!
周廷焕:哼,做出一样漂亮活儿,真好象生了个胖娃娃那么高兴!
吕斌:你就看理发的吧,他推个头就好象绣一朵花,这么瞧瞧,那么看看,非做满意了不拉倒;你催他快着点,他就不高兴!
梁师傅:可是,近来咱们的活越来越不象样儿啦!姜二还不是因为倒碎铁受的伤!
张乐仁:咱们厂子近来做的活呀,叫我心里扎得慌!在解放前……
梁师傅:别提解放前!
张乐仁:我是说条件那么坏,咱们还希望做出好活儿来。现在呢,咱们知道是给谁做的活儿,为什么干活儿,所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一天做出两天的活儿,咱们是工人嘛!可是……
吕斌:我刚才说过了,咱们白费心,掌柜的一句话,全完!咱们要往好里做,掌柜的要往坏里做!
周廷焕:你看,我一拿有砂眼的东西叫马师傅看,他就说抹点铅粉,这不成了骗子手吗?
张乐仁:这是利用咱们的工作热情,给掌柜的多赚钱,咱们一劲儿劳动,他一个劲儿破坏!
刘常胜:姜二可常说,交得上活交不上是经理的事,他叫咱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咱们没坏了良心!
张乐仁:这话不能这么说,姜二没想对!
梁师傅:不是嘛,我一看咱们做的活,我心里就堵得慌!
刘常胜:咱们可怎么办呢?
周廷焕:咱们现在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会不健全,拿不出劲头儿来!
吕斌:丁翼平破坏工会嘛,谁要一入工会,他就乱吓唬谁!
周廷焕:哼,老怕丢了饭碗!说了归齐,还是有人老觉着是给经理干活,吃经理的饭!
张乐仁:对!根儿就在这里。咱们知道了这个道理还不够,要让大家伙都知道才行!大伙儿都明白过来,就能有力量!梁师傅,您说对不对?
〔梁师傅看着远处的祈年殿。
梁师傅: (出神地) 啊?
众:您干吗哪?
梁师傅:啊!你们瞧那个 (指祈年殿) ,我管那叫活儿,那么美,那么结实,在那儿站几百年,老那么美,那么结实!
张乐仁:祈年殿,是真美!可是,咱们现在能用机器,应当做出比那更美更结实的活儿来!
周廷焕:不大老容易,凭丁翼平那个赚钱劲儿,咱们白费力气,做不出好活来!
吕斌:真!咱们工人翻了身,就愣让丁翼平治的做不出好活来吗?
刘常胜:我看,这号事也长不了!
梁师傅:长不了!我常想,咱们有毛主席,一定能做出比祈年殿还美的活来!
张乐仁:这话说到根上来了!丁翼平那么胡来,毛主席能答应吗?
刘常胜:毛主席怎能知道呢?
吕斌:他老人家事情太多了,怕没工夫管这些事吧?
张乐仁:毛主席会管,你们瞧着,早晚有那么一天!
(第二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