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昶在,姜冬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姑姑家。姜文博说他腊月二十九开车来昌宜接她去南川过年。她不知道这一次她能在南川待多久,就先去看了小姨和外公外婆,吃了饭,聊了天。她在这平常的日子里拥有了很强烈的幸福感,小姨给她买了新衣服,外公和外婆还给她准备了大红包。
其间,外婆问小姨准备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家,小姨说,再等等。
姜冬也其实也有点好奇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心如磐石的小姨提起他时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正在热恋中的光芒,甚至有了结婚的想法。
无论何时,姜文博都是反面例子,外婆又一次叮嘱姜冬也:“以后谈恋爱千万不要找像你爸这样的,如果没有合适的,自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
姜冬也听话地点头。
姜文博来昌宜前,姜冬也回出租屋收拾行李。江祁把猫带回家了,出租屋里空落落的。她带了几件衣服,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那张素描。她在拿作业的时候就想过把素描藏起来,随便塞进一本书里,或者直接丢掉,但又想着反正江祁已经看过了,她现在无论做什么补救都是徒劳,就又把素描贴回原来的位置。
这次从昌宜到南川,姜冬也并没有像国庆节那次心里忐忑不安,因为她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姜洋还是那个全家人都搞不定的小魔王,宋茹对姜冬也的态度也没变,姜文博在家的时候,她会买姜冬也喜欢的水果,会问姜冬也想不想去哪里玩;姜文博不在家的时候,她连吃午饭都不会叫姜冬也。
除夕夜,很多同学都在朋友圈发全家福和年夜饭,不留遗憾地告别过去,热热闹闹地迎接新年。
姜冬也的手机里也有全家福,但她不在照片里,她是拍照的人。
正月初二,姜洋的外公外婆去走亲戚了,姜冬也就可以住家里空出来的房间。姜洋闹着要出门,姜冬也带他下楼玩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比她在家大扫除还要累。
傍晚,姜文博皱着眉推开门问姜冬也:“小也,你给洋洋吃辣条了吗?”
姜冬也手里还捏着笔:“我没有……”
“洋洋说是你给他吃的。小也,洋洋的肠胃不好,不能吃垃圾食品,你以后不要乱给他东西吃,带他出去玩也要先问问你宋阿姨。洋洋下午一直在拉肚子,我刚才给他量体温,他有点发烧,我们带他去医院,你留在家。”
姜文博心急,关门时力道很重。
“砰”的一声,这扇门阻止了姜冬也跟着出去的步伐,她就在这一刻彻底接受了姜洋的“童言无忌”,是的,这是他的家,不是她的,就像那张全家福,她扮演的角色和自拍杆没什么区别。
江家今年在昌宜过春节。晚饭后,两个老人早早地就睡了,江正津出门约会,住在隔壁的李观棋跟着他妈妈回娘家了,江祁闲着没事,把酒窝从床底下抓出来,给姜冬也打电话。那天晚上他从时昶家的小区回去之后,就没再见过她。
她没接,但给他回复了一条消息,说她要睡了。
江祁看了看时间,刚过8点。
虽然姜冬也从来没有提过她父亲的新家庭,但江祁多少能猜到一些——如果他们关系亲近,她就不会一个人待在昌宜。
她不开心吗?
小猫灵活地从江祁的怀里跳下去,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江祁无暇顾及猫是不是又在捣蛋,反复点开和姜冬也的微信聊天界面,打字,删除,重新输入,再删除,最后直接买了一张凌晨去南川的车票。
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姜冬也自欺欺人地翻着桌上的学习资料,她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不是一个情绪过于敏感的人,很多时候甚至有些迟钝,不会因为谁的一句不妥的话或者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就产生负面情绪,想东想西,自找烦恼,时昶就说她这样挺好的。
然而从那扇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脑海里反复地闪过姜文博连她的解释都不听就直接断定是她导致姜洋拉肚子并且发烧的画面。
她可以为姜文博找借口,他或许是太着急了,姜洋那么小,生病确实很让人担心,病在儿身,疼在父母心,人在情急时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是情有可原的,她没这么小气,不应该往心里去,再或者,他在今天的饭局上不太愉快,所以说话时有点情绪,其实不是冲着她的。
视线越来越模糊,“滴滴答答”的响声,姜冬也以为是眼泪的声音。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真没出息,这有什么好哭的,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下雨了。
雨水密密麻麻地打在玻璃窗上,几分钟的时间,她的耳边就只剩下嘈杂的雨声。
在某一个瞬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姜文博接她来南川过年大概只是一项任务,一项额外附加的、给他增添负担的任务。
她控制不住地想:宋茹说姜文博在临近春节的那段时间几乎一天一盒烟,回家了衣服上都是臭臭的烟味,他是不是就在为要接她来南川这件事烦恼?
姜文博在还不成熟的年纪意外有了她,她的出生和妈妈的离去发生在同一天,但时间不会停止,在漫长且疲惫的日子里,一天又一天,他渐渐忘了死在产房里的那个年少时的恋人,遇到了另外一个女人,重新组建家庭,有了孩子,他的人生慢慢回到正轨,她这个女儿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让他左右为难的累赘。
在医院输完液,姜文博抱着已经睡着的姜洋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了。
姜冬也没有睡觉,一直等到他们回来。她走出房间,等姜文博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小声问:“洋洋退烧了吗?”
姜文博累得腰疼,重重地坐在沙发上:“还没有。医生开了药,明天再看看,如果不退烧,还得去医院输液。”
姜冬也准备去倒水,忽然听到姜文博问她:“小也,你奶奶给你留了多少钱?”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姜冬也心平气和地反问:“奶奶生前有多少积蓄,你不清楚吗?”
许久,姜文博看着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长叹了一口气:“我就是随便问问。很晚了,你去睡吧。”
“嗯。”姜冬也回到房间,关灯上床。
房间里有暖气,有柔软的被子,玻璃窗关得很严实,但挡不住外面的风和雨,一点也不温暖。
她想着:这里再好,也不如昌宜的出租屋。
0点17分,江祁把身份证塞进兜里,边下楼边叫车。
司机接单时,江正津刚好回来。
江正津换鞋进屋,瞟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江祁,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要出门。
“半夜不睡觉,要去哪儿啊?”
江祁也不隐瞒:“爸,我去趟南川,明天晚上应该就回来。你帮我留点心,别让猫从家里跑出去了。”
“你妈不在南川,爷爷奶奶也都在这里,这么晚了,你去南川干什么?”江正津笑了笑,“约会?”
江祁说:“不算是约会。”
“那就是你单方面想去看看人家。”江正津毕竟是过来人,他上学的时候也是个愣头青,也做过坐一晚上火车硬座只为了见心上人一面这种事,“怎么去?”
“我买了火车票,还有一个小时发车。”
这个点,也就只有火车了,而且春节期间的票很难买,尤其是临时买票。江正津问:“得五六个小时吧,有座位吗?”
江祁只买到一张无座的火车票:“站着提神,我下午睡了两个小时,一点也不困。”
“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你早点睡,我坐出租车去,车马上就到了。”
“好吧,你去吧,不用操心那只猫,你奶奶会照顾好它的,希望你高高兴兴地回来。”
一个小时后,江祁坐上了去南川的火车。
春运期间,每一节车厢都十分拥挤,江祁说走就走,没有带任何行李,算是轻松的。
江祁这趟车到达南川火车站时,天还没亮。
南川下雨了,气温很低。
江祁买了杯热咖啡,坐在店里给姜冬也发微信。
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的姜冬也摸到枕头旁边的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了。
才8点多。
手机是关机状态,开机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消息。
江祁:“我在南川,等你睡醒了,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吃顿早饭。”
他在昌宜过春节,昨天上午还给她发过酒窝的照片,就是在他的房间里拍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来南川了?
姜冬也看了下这条消息的时间,刚好7点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咖啡喝完了,雨还没有停,路上撑着伞来来往往的行人多了起来,江祁等不到回复,准备买回昌宜的车票,原路返回。
身体还没有从挤在人堆里站了五六个小时的僵硬感中缓过来,双脚也被踩过无数次,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即使毫无意义,也不后悔。
他打开买票软件时,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姜冬也的名字。
姜冬也坐在床上给江祁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她开口就问:“你来南川了吗?”
“嗯。”江祁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露出整晚奔波的端倪,“见一面?”
外面还在下雨,姜冬也听到客厅里有说话声,是姜洋的外公和外婆回来了,这也意味着她得把被她借住的这个房间还回去。
两个老人最心疼姜洋,等他们知道外孙生病了,不知道会说什么。
逃走吧,姜冬也心想,她就短暂地做一次胆小鬼。
她掀开被子下床:“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这种湿冷的天气,吃一碗热腾腾的面就暖和了,江祁问:“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面馆?”
姜冬也想了想:“我小学附近有一家,但不知道是不是还开着。”
江祁在便利店的货架上拿了把雨伞去结账:“去看看,你给我个地址,我去那里等你。”
“好。”挂了电话,姜冬也把那家店的定位发给他。
姜文博和宋茹还没有起床,她换好衣服,跟江洋的外婆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面馆还开着,江祁比姜冬也先到。他点了两碗面,她到的时候,服务生刚好把面端上桌。
姜冬也在江祁对面坐下,虽然半个月不见,但他们之间没有生疏感。他递过来一杯热牛奶,她也没跟他客气,捧在手里暖手:“你来看你妈妈吗?还是给爷爷奶奶拜年?”
江祁把吸管插进她的杯子:“我妈不在南川,爷爷奶奶被我爸接到昌宜过春节了。”
姜冬也“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是来看无人机表演的吗?”
南川明天有无人机表演,如果雨停了,表演应该不会取消。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无人机表演。”江祁可以说的理由有很多,多到他张口就能编出一连串毫无破绽的借口,为南川的景色,为南川的朋友,为南川的特色美食,等等,他甚至可以说没有理由,想来就来了,这只是一张车票的事。
他抬眸看着姜冬也,在她喝了一口牛奶之后对上他的目光时,遵从心里最强烈的念头,诚实地告诉她:“姜冬也,我是为你来南川的。”
这场雨下了一整晚,湿冷的雨水从真实世界绵延到半梦半醒的黑夜里,耳边“淅淅沥沥”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姜冬也怔怔地看着她面前的江祁,隔着从面汤里冒出来的热气,雾蒙蒙的世界好像慢慢变得清晰了。
仿佛有一列火车从她的心里驶过,还是那种时速只有120千米的绿皮火车,“轰隆隆”,“轰隆隆”,这声响震耳欲聋。
江祁刚才说……他是为她而来。
昨天晚上他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她没有接,其实当时她没有睡觉,她有心事,根本睡不着。
如果那通电话是时昶打来的,她会接,也会向时昶倾诉,因为她在时昶面前本就一览无余,他知道姜文博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了解她这个家的家庭环境,她百分百确定时昶不会介意她带给他的负面情绪,能理解她的低落,也能明白她的处境,绝对不会把她想成一个正处于青春期敏感矫情的女生。
可换了其他人,这些就是她说不出口的“家丑”。
十几岁的年纪,谁会在春节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听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所以她没有接江祁的电话,还撒了个谎。
他打电话时已经8点多了,她回消息的那个时间,他还在南川。
即使昌宜到南川的距离不算太远,春节期间的票也不好买,尤其是临时起意的出行计划。
他不会是坐火车来的吧?
火车需要五六个小时,如果他买的是火车票,可能也是一夜没睡。
姜冬也不确定地问:“为什么?”
今天是正月初三,学生们还在过寒假,上班族们也在休息,在一整年快节奏的忙碌生活结束后终于有了短暂的自由,天南地北在外打拼的人也都回到家人的身边,街边正常营业的店铺都很少,店里的客人就更少了,这家面积不大的面馆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墙上的电视机正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音量不大不小,歌声听着喜庆又热闹。
江祁把他拌匀了的这碗面放到姜冬也面前,又拌另一碗:“我感觉到你好像不开心。”
姜冬也不自觉地握紧纸杯:“万一你的感觉错了呢?”
江祁神色如常:“我倒宁愿是我猜错了,白跑一趟。”
在火车上,他站在狭窄的过道里被来往的乘客挤来挤去,双腿僵硬麻木,出了车站,刀子一样的冷风一阵一阵地往他的衣服领口里灌。
片刻后,他说:“比起你的不开心,我从昌宜到南川的这段路程不值一提。”
姜冬也的手被牛奶暖热了,心热了,眼眶也热热的,想要流泪。
她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江祁的语气这样平常,好像从昌宜到南川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她来回过很多次,知道这段路是多么漫长,尤其是在终点未知的情况下,更是难熬,如果她没有看时间,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他等不到她的电话,就是白跑一趟。
“我是有一点不开心,”她低下头,“但是……难道你就没想过,如果你联系不到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来看我,不知道你坐了多久的车,不知道你有没有淋雨,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江祁想了想,试图回忆起他决定来南川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才过去12个小时而已,他不至于忘得这么干净,所以事实就是他什么都没有想。
他能不能见到她,这张车票有没有意义,这些他都没有想过。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要有意义。假如我今天没能见到你,我还是会和见过你一样,我在南川生活过,对这里不陌生,去大街小巷逛一逛,吃点东西,再买一张车票原路返回,到家后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在我睡觉的那段时间里,你也许已经把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消化掉了,看到我的未接来电后给我回个电话,我听着你的一句“没事”,虽然不确定你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但也只能回一句“没事就好”,除此之外,没什么能做的。”
江祁轻松地笑了一下。
“你自我治愈的能力太强了,很多别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面对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很快就能接受,速度快到我坐着火车都赶不上。”
姜冬也的性格既不像姜文博,也不像她难产去世的妈妈。
她被奶奶接去昌宜之后,奶奶除了教她怎么大胆地和那些脑子里只有女生的身材和长相的贱男人对骂,还教她如何过得快乐一点,奶奶的原话就是“去他的”。
江祁含笑看着她:“一张五六个小时车程的火车票把我带到你所在的城市,我没有什么目的,无论能不能见到你,都不会改变我来这里的原因。这趟车特别挤,南川的雨天冷得让人走在路上都不想张口说话,即使等到我60岁了,再回想起这件事,我依然会觉得自己很牛。真厉害啊,江祁,临时抢车票,半夜上火车,站6个小时,只是为了见某个人一面,人生的试卷又长又难,至少在这一晚,我是满分江祁。”
姜冬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早上面对姜洋的外公外婆时的强颜欢笑,她是真的把昨天的不开心抛在脑后了。
江祁提醒她:“面要坨了。”
姜冬也拿起筷子吃饭:“这家面馆的面,我小时候总吃。”
“味道一样吗?”
“好像比以前更好吃了。”
“老板刚才说10年都是同样的做法。”
“是吗?那可能是因为今天坐在我对面的人和小时候的不一样吧。”
江祁差点被呛到,喝了口咖啡才勉强压住那股来处不明的灼烧感。他看了姜冬也一眼,她倒是没什么反应。
老板从厨房出来,看江祁的耳朵和脖子都红了,笑着说:“我们家的辣椒有点辣,本地人就喜欢这个味,你们吃得惯吗?”
江祁觉得这个辣度还行,不是特别辣:“吃得惯,这味道真不错。”
老板把盘子放到桌上:“送你们两个鸡蛋,那边还有免费的小米粥。”
“谢谢。”江祁道了谢。
老板回到收银台看春晚,江祁把手擦干净,拿起一个鸡蛋,剥完壳之后先给姜冬也。
姜冬也看着白白嫩嫩的水煮蛋,莫名其妙地回想起江祁和骆燃打完球的那天晚上,江祁的脸上有一块乌青,她用鸡蛋帮他滚一滚,那样可以消淤青,他却误以为她偷亲他。
她突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亲吻是什么感觉,才会误以为鸡蛋碰到脸颊的触感是亲吻。
江祁注意到姜冬也的耳朵通红,以为这么早她吃不了太辣的东西:“喝小米粥吗?”
“我喝牛奶就行了。”姜冬也摇了摇头,脸快要埋在比她的脑袋还要大的面碗里。
江祁只在南川待一天,他买的是晚上8点的高铁票。现在还不到10点,姜冬也心里想着待会儿带他去哪里转转,出门才发现她放在面馆外的雨伞不见了。
“雨不大,可能下午就停了,先用我这把伞。”江祁把他在便利店买的那把雨伞撑开。
姜冬也走到他的伞下:“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江祁往她身边挪了半步:“外面太冷了,我们去看电影?”
“好啊。”姜冬也拿出手机查看电影票。
今年春节贺岁片的口碑都还不错,她知道江祁的喜好,选了一部科幻片,买好票后,一个老奶奶从后面跟上来,要递给江祁一束玫瑰花。
在老奶奶开口之前,姜冬也靠近江祁,小声说了声“快走”,然后挽着他撑伞的那只手大步往前跑。
拐过转角后,姜冬也悄悄告诉江祁:“她会说花是免费的,把花硬塞给你之后就会一直跟着你,说自己有多么不容易,家里很困难,让你多少给一点钱,等你准备扫码的时候,她又会说五六十不多,七八十也就是一张电影票的钱。”
那束花里面其实只有两朵玫瑰花。
江祁穿了一件黑色的上衣,姜冬也的手扶在他的胳膊上,显得皮肤很白,他清楚地看到了她把手抽走的整个过程:“你以前遇到过类似的?”
姜冬也这些年不常回南川:“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还小,看着就没钱,她们不会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但我见过很多次,尤其是逢年过节这种大家心情都很好不会计较一两百块钱的日子,更好骗。”
她拿起手机朝着江祁晃了晃:“我买了11:30的票,电影院在距离这里15分钟路程的商场里。”
“走着去?”
“嗯,消消食。”
电影院在商场的顶楼,春节假期来看电影的人有很多,姜冬也去排队取票,江祁去买喝的。
站在入口的工作人员说还有20分钟才开始检票。江祁和姜冬也百无聊赖地走到一排娃娃机前,江祁让姜冬也看看喜欢哪个玩偶,他在扫码的时候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姜冬也也听到了。她扭头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一个穿着深蓝色连帽卫衣的男生正往这边走。
男生熟络地往江祁的肩上撞了一下:“还真是你,你不是说今年春节不回南川吗?”
昌宜一中放寒假之前,江祁在南川的高中同学就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南川,让他来参加同学聚会,当时他说今年就在昌宜过年。
“我有点事,回来待一天,晚上就走了。”江祁往男生的身后看。
“长头发的那个是我女朋友,旁边的是她妹妹,小孩儿要看动画片,我起了个大早。”何少楠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姜冬也,“这位是?”
姜冬也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你好,我们是同学。”
何少楠是江祁高一的同桌,两个人关系很好,江祁在南川的朋友他都认识,他笑了一下:“昌宜的同学?”
姜冬也点头:“嗯,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江祁对她说:“可以玩10次,你先玩。”
他已经付过钱了,总不能浪费。姜冬也按了开始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娃娃机里。
何少楠的目光还在姜冬也身上,他笑着说:“不是同学吧?”
江祁面不改色:“你又知道了。”
何少楠还在笑,但笑容里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别以为一年不见我们就生疏了,我的眼睛就是尺,你休想瞒过我。你只回南川待一天,不联系我们这些老同学,却跟别的‘同学’来看电影、抓娃娃,还帮她拿衣服和奶茶,江祁,你自己想想这能解释清楚吗?”
江祁根本就没想过要解释什么:“她心情不好,你不要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何少楠笑道:“你又没有情史,怕什么?”
“你有,我可以跟你女朋友讲讲。”江祁作势要过去。
“欸,欸,欸!别呀!”何少楠见好就收,“你在昌宜怎么样啊?平时游戏不上线,消息也回得慢。”
“每天晚上12点睡觉,早上5:30起床,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这么卷?”
江祁说:“去年的全省第二就是昌宜一中的学生,能不卷吗?”
何少楠拍了拍江祁的肩膀:“我在南川等你,夏天再见。”
江祁目送何少楠检票进去之后才回到姜冬也的身边。她抓娃娃就没有空着手结束过,怀里已经有两个玩偶了。
“还有4次。”姜冬也把位置让给江祁,指着里面的白色玩偶,“我想要这个,但总是差一点。”
江祁按下开始,握住手柄:“我试试。”
他第一次只是试试手感,第二次落爪的位置有点偏,第三次玩偶被抓到半空又掉了下去,最后一次抓到了。
时间差不多了,姜冬也心满意足地抱着玩偶进场看电影。电影厅里面很温暖,她摸着柔软的绒毛,心情放松后,开场不到10分钟,她就靠着座椅打哈欠,昏昏欲睡,不是电影无趣,是她困了。
江祁也是一夜没睡。在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哇”的惊叹声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姜冬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侧首看她,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便轻轻地把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电影播到一半,他的肩上忽然一重,是她靠了过来,江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直到电影结束,他还保持着那个坐姿没动。
坐在里侧的人起身离场,走路时碰到了姜冬也的脚,她才醒。
姜冬也多少有点尴尬。
完了。她怎么睡着了?还是靠在江祁的肩膀上睡的!
姜冬也揉了揉脖子:“电影好看吗?”
江祁神色自然:“我也睡着了,只看了一半,前半部分还不错,有时间重新看一遍。”
姜冬也说好。
下午雨就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4点多的时候,江祁带姜冬也去了一家他之前吃过几次的餐厅,饭后他们准备在附近逛一逛,在电梯里听到有人说江边的广场上有无人机表演。
姜冬也说:“原来是今天,我还以为是明天。”
江祁看了下时间,这几个小时过得真快:“反正不远,去看看?”
姜冬也本来觉得没什么,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也长大了,可当她看到广场上拥挤的人群时,心里就有点怯,不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她停下脚步:“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别去了。”
江祁想起姜冬也说过她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就是因为一场无人机表演:“你小时候和家人走丢的地方是这里吗?”
“嗯,”姜冬也勉强笑了一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天广场上的人也很多,我被挤在中间,其实只能看到大人们的身体,看不到无人机,但我特别开心,爸爸和宋阿姨能带我出来玩,我真的……特别开心。”
广场上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期待一场视觉盛宴。
江祁握住姜冬也的手:“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我保证。”
南川的冬天真冷啊,尤其是下过雨的夜晚。
走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不是会被旁边的人撞到胳膊,就是会被挤得站都站不稳,左脚刚被人踩过,右脚紧接着又遭了殃。
凉风一阵阵吹过,姜冬也却感觉到一股存在感不强但持续不断的热意从手心慢慢往全身扩散。她悄悄低头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看,视线被衣服挡住了,于是她又抬头看江祁。目光在空气中接触到的瞬间,两个人各自快速且默契地扭头看向别处,但手没有松开。
他们藏在热闹的人群里,谁都没有发现。
是啊,两个人只要紧紧地牵着手,又怎么会走丢呢?
姜冬也听到周围有人说这是南川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无人机表演。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盛大、壮观、震撼的表演开始了。夜空被灯光点亮,时隔10年,她终于看完了一场完整的无人机表演,和璀璨的烟花相比,这场表演一点都不逊色。
表演结束后,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了,江祁也要离开了。
走到广场出口,耳边清净了许多,手机振动声让姜冬也意识到她和江祁竟然还牵着手。她像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瞬间涌上耳根的热意烫红了她的脸,慌乱之中,她把手从江祁温暖的手掌里抽出来的动作很明显,并且把手背到了身后,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姜冬也往前走,去人少的地方接电话。
江祁低头看着自己这只已经空荡荡的手,手指收拢后又松开。这场无人机表演的时长大概是半个小时,那么他们牵手的时间就不止30分钟,手心早已有了轻微的汗意,冷风吹过,手心传来一阵凉意。
“妹妹,姜洋怎么样了?”时昶从父母那里听说姜洋生病了,晚饭前就给姜冬也打了这通电话。
姜冬也抬起一只脚轻轻踩着路边的浅水坑:“昨天爸爸和宋阿姨带他去医院输液了,医生也开了药。我在外面,还不知道他有没有退烧。”
时昶问:“他们又给你气受了?”
姜冬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天气那么冷,我不应该带姜洋下楼玩。”
“这小孩儿就是被惯坏了,他不懂事,你爸也跟着糊涂?”
“姜洋发烧了,爸爸着急才会说那些话,但他晚上回来之后问我奶奶给我留了多少钱。”
姜文博会打姜冬也银行存款的主意,这事时昶毫不意外:“伤心了吧。”
姜冬也看着手里的玩偶:“今天还有一点点伤心,明天就不伤心了。”
时昶想了想:“等他下次再问你的时候,你跟他说,你的钱全都存在我这儿,他如果要用,就来找我要。”
姜冬也担心地问:“万一他真的找你要怎么办?”
时昶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我也想看看他哪儿来的脸开这个口。”
姜文博自从去了南川,就不怎么跟家里人联系了,最近这几年更是生疏。
“在南川不开心就早点回来吧,我还要在家待半个月,等你开学了我再走。”时昶看了眼时间,“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在外面?”
姜冬也顿时紧张起来。她回头往后看,江祁就在她身后三五步远的位置。
“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江祁。”
电话那边的人安静了几秒。
姜冬也的心提了起来,她急忙解释道:“哥,你别多想,我们晚上不去住酒店……”
时昶尽量当作无事发生:“嗯,江家在南川也有房产,何必费事去住酒店。”
姜冬也听懂了,压低声音:“我们也不住他家!他是今天早上到南川的,晚上8点的高铁回昌宜,一会儿就要去车站。”
他们只要不在外面过夜,时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打听过了,江祁的人品还可以,但也不能百分百排除他色迷心窍趁着姜冬也防备心最弱的时候把她骗去酒店的可能。男人最了解男人,时昶想着,江祁坐了一晚上的车去另一个城市见姜冬也,身体疲惫但全身的神经和细胞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荷尔蒙有多旺盛,姜冬也大概一无所知。
时昶说:“你跟他一起回来算了,我给你买票。”
姜冬也叹了口气,她出门时很匆忙:“我没带身份证,东西也还在爸爸家,现在回去取来不及了。而且姜洋还病着,我如果就这样逃走了,他们就会默认是我的错。”
时昶尊重她的想法:“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买好票了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车站接你。”
“好。”姜冬也的语气轻快了许多,“哥,新年快乐,我过几天就回去给姑姑和姑父拜年。”
时昶笑道:“新年快乐。一会儿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挂断电话后,姜冬也跑回江祁面前:“是我哥。”
即使到了夜晚,街道两旁的商铺依旧繁华热闹,灯光明亮,人来人往。
江祁有点想笑:“从放假到现在,我就见了你两次,怎么次次都被他抓到?”
“碰巧吧。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去车站。”
“别送了,天气冷, 你早点回去。”
姜冬也坚持说:“我要送。”
江祁看着她:“我不是不想你送,车站那种地方,分离的气氛太浓了,时间到了我就要上车,你留在那里,我会一直想你。”
比“一直想你”这四个字更直白的是他的目光,几分钟前那股让人心跳加速的热意再次卷土而来,姜冬也故作镇定地侧过头:“那……那我不进去,就送到车站的进站口。”
“一定要送?”
“嗯。”
“如果我不让你送,你会生气吗?”
“会的。”
江祁没再说让她先回去的话:“我们往前走走,这里打不到车。”
他看到姜冬也笑了,眼里有一丝得逞后的狡黠。
南川和昌宜不太一样,昌宜随处可见的是夹竹桃,几乎四季都开花;而南川的街道种的大部分都是梧桐树,秋冬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前面有人跑过来的时候,姜冬也会下意识地往江祁的身边靠,几次碰到他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每当她不小心碰到江祁的时候,他的反应都像是要握住她的手。
他们已经从拥挤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没有了牵手的借口。
江祁把拿在左手的雨伞换到了右手,姜冬也明白他的想法,于是悄无声息地和他拉开距离。
她想说点什么:“你这么晚回去,你爸爸会不会不高兴?”
“他知道我为什么来南川。”江祁不担心这个,江正津以为他是来约会的,等他回去之后,不仅会兴致勃勃地问他这一天在南川做了些什么,还会想象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应该挺高兴的。
姜冬也只在江祁搬到出租房的第一天见到过江父的车,隔着门听到过他的声音,并没有见过他本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爸再婚,有了新家庭和孩子,你会面对什么?”
江祁想了很长时间。
江正津当初领养江祁,是因为他的前妻不能生,等他和现在的恋爱对象结婚了,他这个年纪,再生一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他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烦恼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何必提前烦恼。”
江祁和姜冬也的情况其实不太一样,他和江正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多年来早已亲如父子;而姜冬也虽然是姜文博的亲生女儿,但两个人日渐生疏。
他猜到了姜冬也不开心的原因:“你在乎,他们才能伤害到你。”
“我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当然,这很难,慢慢来吧。你的人生由你做主,姜冬也,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赘,也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父母把你这颗种子埋在土里,就算不浇水也不施肥,你还是能破土而出,是树就成树,是花就开花。”
姜冬也忽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他认为的人生赢家。
她问:“对你来说,什么叫人生赢家?”
江祁停下脚步,眼睛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偷看我的座右铭?”
姜冬也仰着脖子替自己辩解:“那不叫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看的,你在光荣榜上那么显眼,大家都能看见。”
这里没有路灯,江祁低头靠近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想知道啊?”
姜冬也被引诱了。
她点了点头。
于是,江祁朝她靠得更近。
车到了,姜冬也没有听到答案。
40分钟后,江祁坐上了回昌宜的火车。留在南川的姜冬也算是深刻体会到了江祁的那句“我会一直想着你”是什么感觉。
在回姜家的路上,她心里在想:刚才出租车司机给江祁打电话,他在接电话之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时候到底在笑什么?她形容不出那笑的感觉,像是饶有兴味地假装要做一件他预谋已久的事,又像是被外界因素打断只能无奈地自我妥协,笑容很好看,但也有点让人心焦,她仿佛吃了一大口跳跳糖,心脏“怦怦”地跳,从高铁站一路跳到了姜文博家里。
关了灯,睡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在想:江祁会不会太困,在车上睡着了,不小心坐过站?
她反复地把手机拿出来看时间,终于等到江祁发来一条消息,是一张酒窝趴在他床上打哈欠的照片,知道他到家了,她也能安心地睡觉了。
姜洋已经退烧了。俗话说不到十五都是年,正月初七,姜冬也就买车票回了昌宜。
高三学生的寒假只有14天,年前一周,年后一周,姜冬也到昌宜的时候,江祁已经在学校上晚自习了。
快开学了,林鹿才想起来得赶紧补作业,几乎天天都跟姜冬也待在一起。有一次时昶不经意地提起江祁,他说的是“姜冬也的室友”,还没问别的,林鹿就义正词严地向他保证这两个人之间绝对什么都没有,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时昶想了又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叮嘱姜冬也几句。
他去学校之前,抽空买了一些水果和零食,送姜冬也回出租屋的时候顺便把这些全都搬上楼。
姜冬也数了一下,竟然有6箱:“太多了,我吃不完。”
“现在气温不高,水果没那么容易坏,你一天吃两个苹果、两个橙子不多吧。牛奶的保质期都很长,你吃早餐的时候喝,”时昶蹲在地上逗猫,“而且还有那谁。”
姜冬也嘀咕道:“什么那谁,他叫江祁。”
“我知道他叫江祁。”时昶看了一眼江祁的房门,这房子没什么隔音效果,在客厅咳嗽两声,房间里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妹妹,你平时注意点,洗澡和睡觉都要记得锁门,如果有一天某些人激情上头了,脑子糊涂了,你不要犹豫,直接给他一巴掌,他只要人品没问题就不会继续,懂我的意思吗?”
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姜冬也如果再听不懂,她就不是反应迟钝,而是蠢。
姜冬也抿唇,底气不足地问:“万一脑子不清楚的人是我,怎么办?”
时昶头都不抬:“他几岁?还是小孩儿吗?那么大的人了,如果能被你占便宜,那肯定是他自己愿意的,说不定他心里巴不得你糊涂一点,更好骗。”
这真是双重标准啊。
过了一会儿,时昶又问:“你说说,必须摆在第一位的是什么?”
姜冬也脱口而出:“现在是高考,以后是赚钱。”
“行了。”时昶放心了,站起身,“我走了。”
开学后,江祁每天早晨要比以前早起半个小时。距离高考越近,压力越大,做不完的试卷,考不完的试,他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姜冬也觉得他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想其他的事,即使他们住在一起,如果不是存了等对方的心思,一周都见不到面。
新学期,班主任让同学们按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排名选座位。林鹿提前做了准备,顺利地跟姜冬也成了同桌。陈琛坐在这两个人的后座,他的同桌是副班长吴思琪,她喜欢安静,这导致林鹿每次课间扭头想跟陈琛说话的时候都欲言又止,有种想说但又不能大声说的憋屈感。
林鹿从窗户看到骆燃又来了,手肘碰了碰姜冬也。
不等姜冬也反应,吴思琪就冷着脸说:“不是我们班的同学能不能不要总在我们教室外面烦人?”
“谁烦你了?”骆燃自然地接话。
吴思琪的语气不冷不热:“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骆燃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哪条校规校纪规定我不能从这条走廊经过?大班长,你管太多了吧。”
吴思琪:“别人我不管,我就管你。”
骆燃:“这么爱管我的事,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姜冬也和林鹿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没说话。
有人笑着打趣骆燃脸皮厚,有人跟着起哄,问吴思琪为什么只针对骆燃。周围的同学都看着吴思琪,她脸上没有一丝脸红害羞的端倪,在大家都以为她下一秒就会淡定地回一句“是啊”的时候,她突然起身离开了教室。
骆燃好像感觉不到尴尬,靠着窗台,和认识的朋友聊了两句之后,就没再开玩笑了。他虽然在跟林鹿说话,但目光一直在姜冬也的身上:“春节过得怎么样?”
林鹿两手一摊:“昌宜没什么年味,还是老家更有意思。”
“冬也,你呢?”
“南川也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了。”
除夕夜,骆燃给姜冬也发过祝福,她回了句“谢谢”,还有一句“新年快乐”。开学后;骆燃在学校遇到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大方方的。
骆燃问:“周末有空吗?”
林鹿知道他不是想约自己,她看向姜冬也:“有还是没有?”
姜冬也看过天气预报,这个周末是大晴天,气温也高:“你只放半天假,不休息吗?”
骆燃笑道:“对我来说,不上课就是休息。周末天气好,想不想去游泳?”
林鹿听了连连摆手:“我可不去,我宁愿去上围棋课。”
姜冬也想着,她应该跟骆燃说清楚,于是答应了:“好啊,我去游泳馆等你,你可以睡个午觉再过去。”
骆燃:“我不睡午觉,到时候电话联系。”
姜冬也点头:“嗯。”
当天下午,江祁就从骆燃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李观棋也在旁边。
球场上难得没什么人,骆燃说出姜冬也周末要跟他一起去游泳馆的时候,江祁投出的球重重地砸向篮板,他这个球烂得李观棋都想嘲笑他两句。
骆燃接住弹过来的球,轻轻一跃,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进了篮筐。
江祁站在原地,没有去捡球:“游泳?”
骆燃挑了下眉:“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江祁没心情打球了,连喝水都心不在焉:“她答应了?”
“答应了。”骆燃掀起衣摆擦汗,看了一眼旁边的李观棋,补充道:“林鹿不去。”
江祁满脑子都是骆燃和姜冬也周末要去游泳这件事,甚至无暇去深究骆燃那句话到底是在给李观棋吃定心丸还是在暗示他什么。
晚自习的时候,江祁突然想起来,当初还是他亲口告诉骆燃,姜冬也喜欢游泳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之前,每次都是几个人一起出去,这次却只有姜冬也和骆燃两个人。
江祁想着:也许姜冬也会问他去不去。然而他等啊等,一直等到周日这天,姜冬也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他心里的那颗种子在深夜发芽后开始疯长,频繁地提醒他,大事不妙。
室内游泳馆不挑时间,姜冬也站在衣柜前找泳衣,听到开门的声音时还有些纳闷:江祁怎么回来了?
春节后,江祁的爷爷奶奶决定这几个月住在昌宜,等江祁高考结束再回南川,再加上江正津的事两个老人也时常牵挂着,心里都盼着这事早点定下来,说不定人家哪天想见见家长,他们都在昌宜会更方便。江正津工作很忙,还得抽空谈恋爱,所以江祁每周放假都要回去一趟,无论晚上是不是在家住,都会陪爷爷奶奶吃顿饭。
姜冬也以为他会和上周末一样,周日中午放学后直接回霞光路,晚上再过来。
房门开着,她往客厅看了一眼,江祁在换鞋。
“你不是要回家吗?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这周不回去了。”江祁把买好的午饭放在桌上。
他看到姜冬也上午刚烤好的面包已经用面包纸袋包好了:“你准备出门?”
姜冬也拿着叠好的泳衣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在沙发上把泳衣往包里塞:“是啊,但时间还早,我两点多再走。”
酒窝趴在江祁年前带过来的粉色猪凳子上晒太阳,江祁今天看什么都烦,看猫躺得这么舒服,一只手把它抱了下来。
他把凳子挪到姜冬也身边,让她坐着吃饭,然后装作随口聊聊的样子,神色如常地问:“去哪儿?”
姜冬也把她做的面包都装进包里:“我们打算去体育中心的游泳馆,不知道人多不多。”
我们……
江祁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人应该挺多的。”
姜冬也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我们游不了多久。”
外面阳光正好,阳台上晾着两件校服,衣服被风吹得轻晃,地板上的影子也在动。酒窝趴在江祁的怀里,江祁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脑袋,它闭着眼睛,舒服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姜冬也扒了一大口饭慢慢嚼着,拿手机拍他们。
她的身体往桌边倾斜,头发被阳光照着,有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几根碎发被风吹乱,阴影落在健康白皙的皮肤上,显得鼻尖上的那颗痣更加好看。
明明是一个岁月静好的午后,江祁那股心焦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姜冬也终于发现了江祁的异样:“你吃得好少,不舒服吗?”
江祁就是没什么胃口:“头有点疼。”
“不会是发烧了吧?”姜冬也把手伸了过去,“我摸摸……摸着挺正常的啊,我去找体温计。”
她回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计又回到餐桌边,让江祁自己把体温计塞进衣服里。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等了5分钟。
江祁把体温计递给姜冬也,姜冬也对着光看了一会儿。
他问:“体温正常吗?”
姜冬也看了又看,还是36.8℃,这没有发烧啊:“要不……再量一次?”
江祁拿着体温计甩了两下,重新放到腋下。
姜冬也去厨房给他倒热水,她回到餐厅的时候,他已经把体温计拿出来了。
“多少度?”
“37.4℃。”江祁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我看看。”姜冬也凑过去和江祁一起看体温计,“真的是37.4℃,这是低烧。低烧也很难受,你下午得在家好好休息。”
江祁咳嗽两声:“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话的声音听着虚弱了很多,姜冬也强忍着笑,转过身之后,唇角才往上翘:“我不确定,可能会吃完晚饭再回来。我烤了面包,厨房里还有一个,你饿了可以配果酱吃。这个盒子里有常用药,退烧、止咳、止痛的药都有,你如果实在难受,记得去医院。”
“我一个人去,能行吗?”
“那……那你打120,叫救护车?”
客厅里陷入沉默,只剩下小猫的“呼噜”声。
没听说过有人发烧叫救护车的。
江祁意识到姜冬也看穿了自己幼稚拙劣的把戏,演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两眼一闭,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你去游泳吧,不用管我。”
“那我出门啦。”姜冬也背着包去门口换鞋,轻轻地叹了口气,“发烧不能游泳,会加重病情,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去。”
江祁的呼吸停了一拍。
此刻,他如鲠在喉,放在小猫身上的手没有控制好力道,被惊醒的酒窝用爪子打了一下。
姜冬也关上门的下一秒,江祁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挠着头发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走动。
他能听到姜冬也跟同学打招呼的声音,也能从阳台上看到她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祁知道骆燃为今天的告白做足了准备,拖了太久,骆燃早就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朋友关系。江祁同样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阻拦姜冬也去游泳馆,她有选择的自由,可他又想为自己争取,脑海里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拔河,双方僵持着,分不出胜负。
绳子绷得太紧,总有断裂的一刻。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即将变成3点整,末位的数字9变成0的瞬间,江祁拿起钥匙夺门而出。
两难抉择时,人们在抛起硬币的时候心里其实就有了决定。
住在楼里的邻居只是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就知道这人是多么急切。楼下那棵比这栋楼都高的树新长出来的树叶比上周更茂密了,四五只猫整齐地蹲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水果店的老板脱下了厚厚的保暖服,小朋友们在巷子里追着跑着玩水枪,闹哄哄的。
江祁越往前走,心里反而越平静。
他接受了,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背弃朋友、道德败坏的小人。早在出租屋着火那天,所有人都在逃离危险,姜冬也却跑进去叫醒他的时候,他就没有办法再坦然地面对骆燃了。
或许,更早。
姜冬也提前了10分钟。周末有篮球队在体育中心训练,场馆里还有啦啦队在排练。
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声响起,10来个穿着短裙、扎着高马尾的漂亮女生拿着银色的手摇花从场馆中央散开,变换队列,跳着整齐的舞蹈。这道青春靓丽的风景线吸引了无数道视线,姜冬也也迈不动腿了,在观众席找了个视野很好的位子坐着看,顺便发了条消息告诉骆燃她在篮球场等他。
没一会儿,骆燃就过来了。
他即使没有穿校服,从头到脚都很时尚,也和周围那些观众不一样,一看就是学生。这个年纪的人无论怎么装成熟,身上都会有一股刚被阳光晒过的少年气。
这个啦啦队好像是主办方特地从哪所大学借来的,很专业,周围还有自媒体的人在拍摄——现在很流行舞蹈直拍。
骆燃明显心不在焉,平时他很喜欢的歌在此刻和夏天窗户外那烦人的知了声没什么区别:“这么多人,我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喝点饮料?”
姜冬也正看得起劲:“不去游泳吗?”
“游泳馆里的人更多。今天约你出来,我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那些话不太适合在人多的公共场合说。”骆燃不想再拖了,直接站起身,“你如果没什么想喝的,去外面晒晒太阳也行。”
对视几秒后,姜冬也像是猜到骆燃为什么突然着急了,她拿着书包起身:“走吧。”
这里也有室外篮球场,骆燃把姜冬也带到了篮球场附近的一条林荫路上。
姜冬也坐在长椅上,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骆燃。
骆燃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惊喜地笑了:“给我的?”
姜冬也在二手网站找到了一张早已绝版的珍藏版CD,同城可以线下交易,她昨天去找卖家取的,对方把这张专辑夸得天花乱坠。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你吃午饭了吗?我给你带了面包。”
“冬也,你不仅会做菜,还会烤面包啊,看着一点都不比面包店里卖的差,隔着袋子都能闻到香味。”
“不难的,我都是跟着网上的教程学。”姜冬也等从她面前经过的一对情侣走远了才继续说,“你去年送了我CD和花,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一声‘谢谢’,这些算是谢礼,迟到的谢礼。”
骆燃失落地笑了笑:“但是从我艺考结束回来之后,无论我送什么,你都不收了。”
姜冬也收下那束花并且明确表示自己很喜欢给了骆燃很大的错觉,等她知道自己搞错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如果是朋友的礼物,我会收,鹿鹿也经常送我礼物。”
她拒绝得很委婉,骆燃又不是一根木头,怎么可能听不懂?
青春期的男生都爱面子,她没有把他置于一个极为难堪的境地,还给他留了退路。
骆燃扭头看向姜冬也:“你知道的,是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脸上的实感比太阳光的存在感更强,姜冬也低声道:“对不起……骆燃,你很好,你乐观开朗,会各种各样的乐器,还会跳舞,篮球也打得好,我能认识你,能和你成为朋友,真的特别开心。”
她连发好人卡都在维护他的自尊心,骆燃在心里苦笑,他再好,也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其实骆燃能感觉到姜冬也对他没那个意思,出门前却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把告白成功之后要带她去做什么都想好了:游完泳肯定会饿,他预约了一家餐厅,饭后再去夜市逛逛,他也订好了花,准备在送她回家的时候给她。
沉默许久后,骆燃忽然说了句:“你喜欢江祁。”
这句话的语气不是怀疑,也不是猜测,更不是试探,而是肯定。
姜冬也没有否认。
骆燃放松身体,靠着长椅,笑了两声,又恢复了往日的爽朗和随性:“输给江祁,我虽然不服气,但一点也不意外。我会安慰自己,他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机会比我多,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更比我多,胜之不武。我去年就跟他说过,男生、女生住在一起早晚会出事,当时他还不相信,看吧,事实胜于雄辩。所以你不要觉得伤害了我,为此感到内疚,更不要在面对我的时候有负担,我没那么脆弱。”
姜冬也余光往他身上瞟了一眼:“真的吗?”
骆燃语气不变:“纯爷们儿都不来虚的,失个恋算什么?”
“可你看起来不太好……”
“那我总得伤心几天吧。”
“都四月份了,你哪儿有时间用来伤心?文化课也很重要的。”
骆燃笑得肩膀都在抖:“你去游泳吧,我打会儿球。”
姜冬也开玩笑:“你不会是准备找个没人地方躲着哭吧?”
骆燃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声音拖得很长:“等高考完,如果我的总分没过分数线,到时候再一起哭。”
“呸!呸!呸!”姜冬也认真地说,“你一定可以考上的,我相信你。”
骆燃看着她,又笑了。
球场上的比赛刚开始,骆燃看了一会儿,有两个人打球太脏了,他不跟这种人打球,拿着姜冬也送他的CD和面包往外走,准备打电话叫几个朋友,突然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江祁。
江祁一副火烧眉毛的焦躁模样,骆燃心里反而舒坦了。
骆燃想着:他要是输给了一个没有一丝危机感的人,那么他现在基本能断定那个人以后不会珍惜姜冬也,江祁这么着急,说明他不是毫无胜算。
江祁还未走近就注意到骆燃手里的面包。两个人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姜冬也还是第一次烤面包。
骆燃看江祁跑得满头汗,故意刺他两句:“你怎么来了?你见过谁告白还需要朋友在旁边帮忙的?”
这一刀,骆燃刺得又准又狠,但此刻的江祁没有精力为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后悔。
“你们这么快就聊完了?”
“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是一句话的事,我都把她约出来了,难道还要拖到晚上?”
江祁神经紧绷,心都提了起来:“她怎么说?”
骆燃无奈地耸了耸肩:“她拒绝了,我们还是朋友。”
江祁闻言,松了口气。
骆燃盯着江祁,忽然就笑了,笑容里有点不爽,但又兴味满满:“江祁,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是庆幸,是如释重负。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周末的游泳馆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
姜冬也办的游泳卡今年六月份就到期了。高三假期少,出来玩的机会不多,所以她不打算续费了,打算今天一次游个够。她换好泳衣,在岸上热身后就一头扎进了泳池。
初二那年暑假,时昶把她带到游泳馆教她游泳的时候就说游泳是一项求生技能,会总比不会好。
其实时昶比姜冬也更在意她曾经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事。当初她在广场走丢了,后来又被送到了福利院,她不相信新妈妈带她出门看无人机表演是为了把她扔掉,也以为姜文博一定会去接她回家,所以她一直在等。她明明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却在等了一个四季也没有等到姜文博之后才给奶奶打了通电话。
时昶教姜冬也游泳时还跟她说过一句话,他说:“任何时候都不要等谁来拯救,即使身处困境,也要先想办法自救。”
姜冬也学会了游泳,也学会了独立,自己能做的事就绝不麻烦别人,但江祁不一样。
江祁……
她心里想到他的名字,脑海里也清晰地浮现出他的面容,下午他装病的样子有点可爱。
她刚好游到了岸边,一只手抓着扶梯准备爬上去。
原本站在岸上的江祁突然弯腰俯身的时候,姜冬也因为他那拙劣的演技而起的笑还挂在脸上。
江祁也笑了一下,语调懒懒的:“一个人游得这么开心啊。”
他还穿着中午从学校回来时穿的那套衣服,只脱掉了校服外套,耳朵有点红,不太明显,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真的发烧了。
额头上的水流到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姜冬也揉了揉眼睛,顺势回到水里:“你怎么来了?”
“是啊,我怎么来了?”
“这附近好像没有医院呢。”
江祁没说话,只是歪着头笑。他刚跟骆燃打完球,身上热腾腾的。
旁边有个小孩儿站在岸上往水里跳,飞溅的水花落在江祁的脸上,清凉的小水滴很快就被皮肤上的热意灼烧得蒸发了。
姜冬也的泳衣是去年夏天和林鹿一起买的,修身款,她皮肤白,在水里像颗荔枝。
江祁的耳朵越来越红,无处可藏,他的目光在姜冬也身上多停留一秒都会有想入非非的嫌疑。
周围除了在休息区等孩子的家长,男男女女都穿着泳衣,姜冬也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真是没出息,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自在:“我要上去,你躲开点。”
江祁回过神来。
“不游了?”
“嗯,我好饿。”
江祁起身去给她拿毛巾。
姜冬也披着宽大的毛巾去更衣室洗澡换衣服,江祁在外面等她,没等多久,她就着急地跑了出来,头发还是湿的。
江祁注意到她走路时频繁地摸手腕,这才发现她一直戴在左手上的银镯子没了:“镯子丢了?”
姜冬也点点头:“那是奶奶给我的。可能是掉在泳池里了,我回去找,你再等我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去。”江祁跟了上去。
泳池面积大,但好在姜冬也一直都在同一个区域。姜冬也下水后,江祁把手机、手表、耳机和钥匙都放进储物柜,也脱掉上衣跳了下去。他没有护目镜,每次潜进水里都待不久,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泳池里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应该是到饭点了。姜冬也累得游不动了,靠在岸边休息了两分钟。奶奶留给她的东西不多,那个银镯子是当初她跟着奶奶来昌宜,奶奶买给她的。
姜冬也平时有个毛病,专注地想某一件事情或者紧张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地推动镯子的推拉扣。她不想伤害骆燃,也不希望两个人的关系在今天之后变得尴尬,说的每个字都是想了又想才说出口。
她应该是在和骆燃说话时把镯子的圈口调大了,进泳池前忘了再把推拉扣推回合适的位置。
姜冬也自责地长叹了一口气,准备继续找。
江祁游到她身边,双手撑在岸边稍稍用力往上一跃,坐到岸上。
他用手抹了把脸,拿起镯子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是这个吧?”
“没错,就是这个!”姜冬也满目惊喜,顿时眼角湿热,声音有几分哽咽,“江祁,谢谢你,如果今天找不到,我会伤心死的。这是奶奶给我的,全世界都买不到一模一样的。”
“既然是在这里丢的,就肯定能找到,我只是比你快了一步而已。”江祁握住姜冬也的左手,把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慢慢调节推拉扣,把有点变形的镯子重新捏圆了,“要不要再调小一点?”
他的眼睛很红,是在水里待了太长时间的原因。
他身上的水滴落进泳池,水面上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荡开,姜冬也的心里也泛起涟漪,眼眶酸酸的:“这样就很合适。”
“好了,上来吧。”江祁拉她上岸。
有些游泳馆连每周换一次水都做不到,他以前从不来这样的公共泳池,觉得不干净。
姜冬也把毛巾递给他:“更衣室里有烘干机,你洗个澡,把衣服烘干再穿,别真的生病了。”
江祁逗她:“万一我晚上感冒发烧了,你不会再有别的事,让我自己打120吧?”
姜冬也低声说:“我会负责的。”
她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江祁别开眼,不太自然地“喀”了两声。
等他们离开游泳馆,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这辆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江祁坐在靠窗的位置,短发被风吹得肆意飞舞,在昏黄的夕阳光下,他的五官轮廓像被精修过。
姜冬也看他闭着眼睛,便靠过去问:“眼睛还难受吗?”
吹着风很舒服,但头发扎眼睛,江祁慢悠悠地说:“你的责任时间到晚上的0点,在0点之前,我整个人都归你管,不止是眼睛。”
“我说负责就一定会负责到底,不会逃逸的。”姜冬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你最近在公交车上怎么不戴耳机听歌了?”
江祁说:“学校广播站的歌比耳机里的歌好听。”
姜冬也每周最少要在学校的广播站值3次班,放歌都是从播放器里找,班里的同学经常找她点歌,她偶尔也会在某个下午出于私心给江祁放他喜欢的歌:“有什么不一样吗?”
江祁从兜里拿出手机,找了首歌,然后把耳机递给她一只:“你听听。”
姜冬也放松身体,和他一样,脑袋往后靠着车座。她听到耳机里在唱:
“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
你的脸没有化妆我却疯狂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