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
“陛下有旨,沈氏蕙心纨质,嘉言懿行,怀瑾握瑜,心若芷萱,特册立为西宫皇后。”
明旨晓谕六宫,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紫宸殿大殿上,大臣们按文东武西恭敬的垂手立在两旁。
侍卫们精神抖擞,屏息凝神。
这是大齐陛下安思喆,为他心爱之人沈娴冰亲自操持的封后大典。
大齐国太师燕弘,老成持重。年轻时便随着安思喆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是不可多得的一员骁将。甚至安思喆能顺利的坐在皇位上也是要靠他保驾护航。燕弘为人宽厚,在民间声望颇高几乎是一呼百应。而正是这么一位肱股之臣,居然亲自做起了沈娴冰封后大典的礼官。
紫宸殿红毯铺地,沈娴冰款动金莲,右手虚扶在燕弘的手腕处,吉服衣摆曳地,身穿鸦青色宫装的丫鬟小心翼翼的随侍一旁。
沈娴冰三千青丝被挽成朝凤髻,上面簪金线牡丹扶摇,那花蕊是深海珊瑚珠所做,像极了心上朱砂。
正如: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平心而论,沈娴冰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温柔娴静的人,亲和又端庄。容貌那也是极为出挑,冰肌玉骨。真是静若清池动若涟漪……眼波是泛着涟漪的西湖。莞尔一笑犹如桃李争芬。真真是人如其名,古人诚不欺我。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安思喆心中最美的风景。那位眼下炙手可热的沈皇后,行过册封礼,端庄的微笑,那真是笑时犹带岭梅香。
室内燃着龙涎香,风轮一吹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儿随风攒动,入殿沾衣,透骨生香,那香味儿在那一日撩拨了整个洛阳。
册封沈氏那天,正是仲夏。是她喜欢的时节,安思喆记得她的一切喜好。
得成比目何辞死,化作鸳鸯不羡仙。丝竹管弦,余音绕梁。
安思喆立于尊位,满目柔情的注视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对襟的凤袍亮得刺眼,像刺破黑暗强势而来的光,如她整个人一样,占满他的心。
她每走一步,安思喆都觉得离幸福更近。他也情不自禁的微笑着,杀伐果决手段雷霆作风强悍的大齐陛下居然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外界都说他嗜血残忍只知道横征暴敛。只知道发动战争,可是此刻他只是爱着她的男人而已。
沈娴冰抬眼顾盼神飞,婷婷袅袅步步生莲,她走过的每一步,都留下金沙赫然是莲花的形状。
踏着金莲而来的凤凰,那不正是有凤来仪?
这大殿的路明明这么短,可是思绪却那么长,往日历历在目
——她沈娴冰与安思喆一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嫁给了金陵郡王为妻。
这金陵郡王是世袭的,只是到了她夫君这里已经没落了。本来也是没有权利,没什么赏赐空有一个好听的名头,苦熬苦撑罢了。老话都说富不过三代,这也是没法子。后来那郡王娶了一个权臣之女,那女人一贯嚣张跋扈自私善妒,行事作风比起贾南风也不遑多让。
她刚嫁进门就逼着金陵郡王把沈娴冰置于死地,后来无奈之下贬妻为妾,她与郡王成婚一年就为郡王生下了一对双生子,沈娴冰又低眉顺眼伺候的周到细致,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直到她也有了孩子,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刚生下孩子那天,那位自私善妒的夫人,抢了她一切的女人,居带着人冲进自己的小院,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着自己的面摔死后扬长而去,她歇斯底里的发疯。扑过去厮打那个恶人
“你也是做娘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我一切都让给你了……”
她的嗓子都喊出血了,对方只是轻飘飘的一句……
“让?凭你也配?小小县丞之女也敢跟我争高下?我今天就是弄死你,郡王也不会说什么。”
“你不得好死!”
“丧家之犬!”郡王妃轻蔑的说。“翠儿,把这条乱吠的狗给本妃拴起来,送给郡王看看,他连狗都管不好,是不是很没用!”
翠儿撕下纱帐,绕在沈娴冰的脖子上,她才刚刚生完孩子根本无力反抗,郡王妃趾高气昂的牵着沈娴冰,让她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推开金陵郡王卧房的门,只见郡王正要悬梁自尽……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郡王妃惨叫一声,然后人头轱辘辘的滚到了郡王脚下,本要悬梁自尽的金陵郡王受了惊吓从凳子上重重的摔了下来……
来人居然是一身黑衣的安思喆,他对暗卫吩咐一声:“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横抱起沈娴冰,找了个干净的屋子,暂时安顿她一下。让玄三给她调理身体。
玄三在暗卫中医术最精湛,是他的心腹。他来时带了燕弘和六个暗卫,还有骁骑营两个营的兵力,暗卫负责处理金陵郡王一家,骁骑营负责屠城。
安思喆喜好征战,而且不要俘虏。攻城拔寨从来都是直接屠尽,省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对燕弘使了个眼色,他马上心领神会。这么多年他屡建奇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执行安思喆的命令都来都是尽心竭力,比狗都忠诚。
“金陵郡王?”燕弘嗤笑一声:“来,送郡王升天。”
一炷香燃尽了,金陵郡也鸡犬不留。
燕弘带着暗卫去给安思喆复命,却眼尖的在假山那里发现一个襁褓婴儿
“陛下,发现个婴儿。”
屋内安思喆陪着受惊过度急火攻心的沈娴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面如纸色,双眼充血,他怒火中烧:“剁碎了喂狗!”
“陛下,鸡犬不留,没有狗了。”
“那就喂你!”
沈娴冰虚弱无力的说:“不要!陛下,饶了那个孩子吧……”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这孩子的娘害你如此!”
“陛下,稚子何辜……求您放过他吧。”
如此,金陵郡王算是保留下一丝血脉。
她不禁感慨,她倾心所爱之人往日柔情蜜意,对她体贴备至是真,心意相通是真,可是他懦弱也是真。
她明白,如果不是安思喆出兵救她,她的夫君也不过是用苦肉计让自己息事宁人罢了,毕竟他要振兴家族,光耀门楣还是要仰仗郡王妃……
她看着安思喆,目光充满感激,当她的手终于和安思喆的手交叠在一起时,太师燕弘缓缓跪地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群臣呼应,一时震耳欲聋。
尊位之上,落后安思喆半步还有一人居然也是身着皇后服制。只不过她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神态间有隐隐的落寞。
她是谁呢?
原来她是我们大齐陛下安思喆的发妻,原配的皇后。也是太师燕弘的妹妹燕莎。
她调整了呼吸,吐气如兰:“臣妾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她深深施礼,仪态万方。
如果说沈娴冰是一轮弯月,那么燕莎就是一轮暖阳。
三月初春,乍暖还寒。她模样雍容华贵,山是眉峰聚不画而黑,明眸皓齿尽态极妍姱容修态。不施粉黛却生生逼退万紫千红。
沈娴冰本人也是自叹弗如。
锦衣公子顿住话头,跟看客互动:“可能会有人问,为何燕莎这么美,安思喆还是喜欢沈娴冰呢?其实这道理很简单,你我终究抵不过,别人心里的偏爱。”
“恭喜陛下。”燕莎恭顺的说。
安思喆这才看向她,对于燕莎他还是有所亏欠的。她眉宇之间有淡淡的愁绪。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略带歉意的开口:“皇后甚得朕心,你身子弱回去休息吧,朕改日去看你。”
燕莎没说什么,沈娴冰也是满面内疚的看着她。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的存在已经伤害了许多人。
“臣妾告退。”燕莎行礼告退。
“恭送姐姐。”沈娴冰行了大礼。
燕莎直到出了紫宸殿的大门,才恍惚的看着这一切,悲从中来。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她眼眶红了,看着宫内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她心如刀割。不是她小肚鸡肠非要拈酸吃醋,而是今天,是她早夭的太子安越的头七。
她痛失爱子,而她的陛下另有所爱,仿佛全世界都背弃了她。本以为娘家会是她最后的后盾,毕竟哥哥贵为当朝太师,如果他极力反对沈氏入宫,哪怕……哪怕过些日子再入宫啊,根本没有人体谅她分毫。
她不禁回想起,哥哥的耳提面命,
“你与陛下即是至亲夫妻,又是君臣一体,就要一切以大局为重。”
哥哥一开口就是家族门楣,她不明白哥哥战功赫赫为何一味地伏低做小,她这个皇后都已经形同虚设了,如何还能光宗耀祖?什么大局,她真的不懂也不想懂了。
紫宸殿内
安思喆牵着沈娴冰的手饶有兴致的说:“朕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来,朕陪你去住的地方瞧瞧。”
自打沈娴冰进宫的这段时间以来,就是和安思喆同吃同住的,起居郎只是谏言不合规矩,就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谁还敢违背安思喆的意愿呢?
这段时间,安思喆一直让人打理西宫的昭明殿。
椒房之宠,宫殿是金顶配五彩琉璃瓦,雕栏玉砌,廊柱也扎起了丝绸。后世《扬州画舫录》里记载“有欲以万金一时费去者,门下客以金尽买金箔,载至金山塔上,向风扬之,顷刻而散。又有以三千金尽买苏州不倒翁,流于水中,波为之塞。”此等奢靡之景,比不过沈氏被册为皇后那天花费之万一。
屋后樟树参天,不仅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芬芳,还可以防蚊虫。盛夏时纳暑乘凉也是上佳的去处。
玉楼金殿艳歌新。
丝竹管弦适时响起,奏的是《鸾凤和鸣》
院内有梧桐树。
凤非梧不栖,安思喆对她的事儿可真是事无巨细。
那可真是一场盛大而又华美的立后大典,倾尽举国之力,只为迎沈娴冰一人入宫。
大齐陛下安思喆,做到了年少时那句玩笑——江山为聘。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昭明殿寝宫内
整面墙壁上画的是一位豆蔻年华红衣少女折梅图。仔细一看,那少女面颊还有些丰腴,一剪水瞳像小鹿一样俏皮灵动。
那是……
那是安思喆与沈娴冰初识的模样。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心如故。
帝后回了寝宫,诸位大臣也松了口气。
出宫门,户部侍郎,吏部侍郎忙到太师身边,大吐苦水:“陛下这样实属不妥,太师位极人臣应当劝解一二才是啊。”
“是啊是啊,重修昭明殿就已经让国库捉襟见肘了,更何况还有军饷没发,南边还闹了灾……可,可陛下偏偏要为沈娘娘重修一座宫殿,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太师却正色道:“殷商有纣王为妲己修建鹿台,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
“可,那都是亡国之君。”
“汉武帝又如何?金屋藏娇,不也是传为佳话,好了好了有功夫发牢骚还不如做好臣子的本分。”
太师径自离去,只有二位侍郎面面相觑。
“这……”户部侍郎深感无力
“太师说的也不无道理,沈娘娘的来历所有人心知肚明,陛下为了她屠城都做得出来,你我又何必自取灭亡。”
“话虽如此,可是建行宫人力物力都需要钱啊。”
“只能再征税了。”
东宫。
摘星殿。
那是燕莎的寝宫,跟沈娴冰的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她跪在佛堂前,为自己的孩子念经略表哀思。她的女儿安宁,红着眼睛怯生生的开口:“母后……母后,他们说父皇不要我们了。宁儿好怕。”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开口就是无尽的委屈。
“她们胡说,有母后在有舅舅在,父皇不会不要我们的。”
“可是……沈娘娘就要生小弟弟了……”
燕莎伸手搂着安宁这才忍不住小声的呜咽,“宁儿乖……母后在呢。”
转眼到了次年冬至前夕
沈娴冰即将临盆。
宫里上下都议论纷纷宫女儿们窃窃私语,尤其是燕莎的摘星殿。
“沈娘娘真是得宠啊,进宫以来,陛下几乎哪个宫里都不去了,只守着她一个人。”
“是啊,燕娘娘还是太师的妹妹呢,结发夫妻形同虚设一样。”
“如果沈娘娘生下皇子……燕娘娘恐怕皇后之位都保不住了吧?”
“依我看,陛下能保留她的皇后之位都已经是看在燕娘娘生育过太子和公主,而太子早早过世,才格外开恩的吧。”
“话也不是这样讲毕竟人家哥哥位极人臣,还有兵权……她自己也没犯什么错,陛下怎么好剥夺她的后位呢?”
“怎么也会留个名分吧。”
她们望洋兴叹:“你说,咱们走还是不走啊?”
“可,燕娘娘对咱们也不错啊。”
“是不错,可,这里的赏赐跟昭明殿那里怎么比,陛下多重视沈娘娘这一胎啊,若是沈娘娘一举得男,那还不直接宣布立为太子啊?”
“可不是,瞧那阵仗,所有有品级的大人都在紫宸殿侯着呢。”
屋里的燕莎,面容憔悴,她有些无助的捂住了安宁的耳朵:“宁儿乖,不要听她们胡说。”
随即她自言自语……“摘星殿,本以为是摘星揽月,没想到,天上的星星如此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冬至。
昭明殿
沈娘娘临盆
所有的稳婆,医女都在殿内伺候着。平日里我行我素的安思喆,居然也老老实实的待在紫宸殿,和大臣们一起等待着。
他平日什么都不信,什么佛家道家通通靠边站,可是他却相信进产房对孕妇不吉利这样的荒唐话,他不敢拿沈娴冰冒险。
直到有人来报沈娴冰平安的诞下一位公主。那雪才终于停了,天光也变得清亮。更为奇异的是不多时窗户上居然映了红光——
“这是怎么了,出去看看!”
安思喆吩咐一声。
“启禀陛下,院子里所有的海棠花都开了……”
“什么?”
“不,不止如此,似乎,院子外面的海棠也开了……到处都是红彤彤的。”
小太监如实回答。
宫内所有的海棠竟然一夕竞相绽放,映红了整个天空。
“启禀陛下此乃异象。”
司天台少监越众而出,众人看向他等他的下文,却有一个宫女哭哭啼啼的跑过来说:“陛下,不好了……”
“混账!”
“沈皇后诞下公主大喜日子,你居然大放厥词!”燕弘一马当先的呵斥!
司天台少监见状默默站回原位静观其变。
“陛下恕罪,实在是……”
安思喆不耐烦的开口:“到底出什么事了?”
“燕娘娘,薨了……”
有道是时光易逝,覆水难收。不多时太医回禀。燕娘娘忧思成疾,药石无医这对太师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整个人都木楞的站在原地。
“燕卿!”安思喆唤他。
“微臣失仪,请陛下责罚。”
“爱卿的心情,朕能体谅你先下去休息吧。”
安思喆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儿,去看沈娴冰和他的孩子。
一路上,他亲眼见到了所有的海棠花都开了,真是喜不自胜。
昭明殿
安思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沈娴冰身旁执起她的手:“辛苦你了。”
“是个女儿呢。鼻子像我,嘴巴像你。”沈娴冰难掩幸福。“刚刚我为她想了个名字,叫安若好不好?上善若水,安之若素。”
“都听你的。”突然安思喆想到了海棠花的事,就说给沈娴冰听了。
“有这样的事?那司天台怎么说?”沈娴冰很期待。
半个时辰后那位司天台少监被传唤到了昭明殿,他权衡再三还是把实话咽了下去恭维的说:“陛下,娘娘,此乃大吉之兆公主命中主贵,本命推断喜气新,恰遇郎君金遂心,坤身来交正当运,富贵衣禄乐平生,公主也有母仪之命。”
安思喆朗声道:“赏。”
次日,安思喆召太师进宫,大加安抚。
“卿家以往对社稷有功,对朕又忠心耿耿,莎儿去了,朕也是痛心疾首。”
“请陛下节哀。”
“这样吧,追封莎儿为淳惠皇后,封卿家为荣亲王,封都邺城。”
“谢陛下隆恩。”
“只是卿家这一走,宁儿这孩子就孤单了,不如让大公子留下住段日子,陪陪宁儿,这俩孩子像极了金童玉女,爱卿你说呢?”
“多谢陛下夸奖,然而我儿云祁顽劣,次子云礼沉静乖巧,想必会对陛下公主事事言听计从。”
太师不等安思喆开口,直接跪地:“请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