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洛阳城。
自从大齐陛下安思喆被人杀害已经有半个月之久,这段时间以来帝位空悬,一直是荣亲王燕弘事必躬亲的操持大小事宜。减免赋税、修建难民营、开设常平仓、设立粥棚事无巨细。最难能可贵的是,国库空虚,荣亲王不惜变卖家财救民于水火。
洛阳城郊,临时搭建的绿柳村安顿流离失所的难民。
“荣亲王一家可真是好人啊。”
有一个驼背的老者枯树皮一样的手捧着一只缺了口的碗,等着前面有人施粥赠药。他的手臂上还包扎着布条,看起来是受过伤的。
“是啊,城里有乱军烧杀抢掠,若不是荣亲王派人来镇压,咱们这些人的小命儿都保不住!”
“是啊是啊。”
“人家散尽家财也要救咱们,这在以前,哪敢想啊。”
“老哥有所不知,荣亲王一直以来就有贤王的名声,而且文韬武略,你们说这才几年的光景,那邺城就风生水起了!”
“可不是。”
“人家要是没本事,能被陛下忌惮吗?”
“明升暗降,堂堂太师居然被指派去给那个沈皇后修建行宫,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可不是,如果荣亲王能做陛下。那才是咱们老百姓的福分。”
“是啊是啊。人家不光为官有道治理一方,教子从严。”
“大公子和夫人在那边赠药,三公子在这边施粥……”
“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看看人家家里,父慈子孝。”
“连公子和夫人都出来帮忙了!”
燕弘的大公子燕云祁正携夫人赠医施药,燕云祁不仅文韬武略,而且涉猎广泛,经史子集岐黄之术也都略知一二。
他正耐心的给一个平民百姓把脉,而他的夫人洛凝,带着面纱在一旁给他帮忙。
粥棚那里突然有些骚乱,一时之间大家都循声望去——
只见三公子燕云裕直了直腰,一手捶背口中不忿的嚷嚷道:“这叫什么事啊,家里的钱都花在这儿了,自己都快吃不饱饭了。还跑出来打肿脸充胖子!再说了,意思意思就得了,这种舍粥啊,发药啊,随便找个下人做不就行了吗……”
他这边嘟嘟囔囔,领粥的人也讪讪的,有些人干脆不打粥了,三三两两的先回去休息休息。
“哎,这三公子怎么这样啊。”
“说话也忒刻薄了。”
“就是就是。说什么咱们这些人就是吸血的蚂蟥。”
“话也不能这么说,三公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一连半个月风吹日晒的,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也是,人家帮了咱们,发发牢骚在所难免。”
这话言者无心,可是落在正帮灾民加固篱笆院的荣亲王燕弘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他跟难民问清了情况,气冲冲的挤开人群到了粥棚前,看着玩忽职守正打瞌睡的燕云裕简直是火冒三丈!
“逆子!”
燕弘一脚把他从椅子上踢了下去。
“父,父亲!”
燕云裕吓得心惊胆战的,可是父亲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不就是偷个懒吗。
“别叫我父亲,我没有你这袖手旁观冷言冷语,自私透顶的孽障!”
“父,父亲……父亲,孩儿,孩儿只是累了……”
“累?生在官宦之家你就不配说累!锦衣玉食的时候你不说累,需要你慷慨解囊的时候你就累?整天沉迷花天酒地不思进取!逆子,还不滚回去思过,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
燕弘一时义愤,气血激荡眼前发黑,燕云祁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父亲,您别生气。三弟小孩子心性,有口无心,而且您看他已经知错了,常言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父亲您若是倒下了,那实非百姓之福……”
“是啊是啊,王爷要保重身体啊。”
燕弘努力平复心情:“逆子,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百姓们吃住在一起,没有这种切肤之痛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易地而处!”
自从燕弘进了洛阳城,就选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干净清幽一家人过着清贫的日子,似乎要与百姓们共同进退。直到黄昏燕弘还回到那个小院子去休息——
“荣亲王!”
“辅国公。”
“亲王,您可让我好找。”辅国公裴沅一躬到底。
“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爷,自陛下驾崩已经半月有余,帝位空悬,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你这话何意?”
“先帝没有子嗣,族亲之中也没有人能担此大任,帝位空悬国之不国难免有宵小之徒觊觎我大齐!”
“你不要再说了,本王虽然是亲王,可到底只是异姓王,名不正言不顺。你们休要再提。”
这段日子已经有无数人上书奏请燕弘登基称帝都被他严词拒绝。
这辅国公腿都跑细了,也没见燕弘回心转意。
“王爷,话虽如此,可,您登基称帝是民心所向,民心所向那不就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陛下被奸人所害,至今为止都没能把那凶徒正法,本王有什么见面面对陛下的英魂!安若公主可有下落了吗?那是陛下最心爱的女儿,纵然本王无能不能手刃贼人,可是找到安若公主好生照顾,也算对得起陛下在天之灵。”
“臣无能……安若公主还没有消息。”
“云礼……有消息了吗?”
燕弘作为父亲,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也是心力交瘁。
裴沅只是摇了摇头。
“王爷,说起世子,臣到想起来了,您和陛下有姻亲您又是肱股之臣,如今这境地帝位非您莫属。”
这件事一来二去竟然拖了一个月,文武百官照样去上朝,有一天洛阳皇宫上方有无数的燕子成群结队盘旋,那叫一个气势如虹——
司天台说这是吉兆,就有礼部官员去请燕弘来观赏。
谁知,燕弘刚入了宫那些燕子才落在宫墙之上。
“天命所归!”
大臣之中有人跪下高声道:“荣亲王天命所归,请亲王登基——”
众人这才齐齐跪下:“请荣亲王登基”
燕弘终于下定决心,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坐在了那张龙椅之上,振臂一呼。
“好,既然如此,本王就顺应天命!”
“陛下万岁,山河永昌!”
燕弘登基后,颁布的第一条法旨就是:“全国捉拿杀害陛下的贼人!”
第二,封自己的继室妻子李氏为皇后,已故的嫡妻陆氏为哲孝皇后,封长子燕云祁为太子,次子燕云礼为鲁王。三子燕云裕为靖王。
第三,找回安若公主。若是找到她就直接许配给太子做侧妃,就算是死也要以妃礼下葬,即使她是前朝皇室仍然享有尊荣。
至于安宁,那是他妹妹的孩子,更不可能薄待。
“前朝安宁公主下嫁三皇子靖王为正妃。”
燕弘刚刚称帝,就论功行赏——
“洛川将军平乱有功,特此封为陈留郡公。其长子洛峰,少年英豪,封为禁军统领,赐居京都择日新建府邸。”
洛川洛峰波澜不惊的跪地谢恩。
“谢陛下圣恩。”
“南宫卿家,你想要个什么封赏?”
燕弘不怒自威。
“启禀陛下,南宫世家不过是江湖草莽,此次蒙陛下不弃,协助陈留郡公平叛,就已经是南宫世家的荣幸,不敢贪功。”南宫世家的二公子南宫袭不卑不亢的回答。
“卿家不必过谦,庙堂江湖俱为一体,南宫世家威名赫赫,二公子也是谦谦君子,不如就在京都——”
“谢陛下美意,只是草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请陛下恩准。”
“人各有志,朕也不强求。卿家可否婚配。”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有骨气。朕今天就为你赐婚,朕把辅国公嫡长女裴珍许配给你做正妻,卿家意下如何?”
“全凭陛下做主。”
“好,此外朕另赐予南宫世家丹书铁券,南宫世家三代之内可行江湖规矩。”
南宫袭心想,丹书铁券说得好听,表面可行江湖规矩,实际上还不是受陛下掣肘,看这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奸淫、掳掠、谋反……人神共诛。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跪谢天恩。
退朝之后,李氏,如今是皇后了。只见她摘掉皇后的凤冠疾步匆匆的去紫宸殿见了燕弘。
“给皇后娘娘请安……”宫女太监们识相的请安。
“都出去吧。”燕弘看着在暴怒边缘的李氏,头痛的捏了捏眉心,吩咐一声。
“是。”宫女儿太监们躬身退出殿内。
“陛下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又是怎么了?”
“陛下把那我那表侄女给了什么南宫世家,不是说好嫁给裕儿吗?这也就罢了,居然把安宁许给了裕儿,那可是云礼的妻子……你,你这分明就是不想把云礼找回来了是不是!”
“朕没有,朕一刻不停的在找他。那是朕的儿子,朕也心痛。”
“你不会心痛的,如果你心痛当初在洛阳做人质的就不是他,凭什么你和陆氏的儿子做了太子,我的儿子就要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朕也没有办法,说起来这也是裕儿莽撞,居然住进了安宁修养的别院,说起来,裕儿也是你教养长大的,如何就那么没有分寸,不知进退!”
“你这是怪我了?”
“朕不是怪你,而是提醒你,你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提点的话语浅尝辄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辅国公府的嫡女裴珍被许配给了南宫袭,对于裴珍来说这就是远嫁,国公疼女儿就给了裴珍除了陪嫁的丫头,伺候下人另外给了一队亲兵。约摸着也有二三十人的样子,这些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
由于裴珍是女眷,又从小不喜欢舞刀弄枪,明明武将之女,偏偏做派像个文官家里的千金小姐。落在南宫袭眼中多少这是有些忸怩矫情。
裴珍坐马车,有四个丫鬟随侍左右,另一辆马车满满登登装的都是她的嫁妆,那些亲兵走在最后头保护着她和这些嫁妆。
南宫袭就轻装简从,他这次带出来的人,除了两个随从,剩下的死士暗卫就只有十一自己了。
他忍不住叹口气,培养个顶尖的死士多么不容易啊。这十一还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能完成那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带着安思喆的人头回来复命,真有他的。
此刻十一也做了小厮的打扮,和他一样骑在马上。
那位裴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下走这么远对她来说一开始跟游山玩水一样,走走停停,还算得上有趣。只是后来因为她贪玩南宫袭他们错过了在下一个镇子投宿的时间。
“十一,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南宫袭看着不远处有个茶寮询问。
十一展开地图指了一下他们所在的位置:“按照我们现在的脚力推断,如果不眠不休的走大概也要明天这个时候才能投宿了。”
“既然如此,这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吃口东西,赶夜路这样明天傍晚时分就能正常住宿了。十一,天暗了,你去裴小姐那里看看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十一老神在在的看着他。
“老规矩,五碗阳春面!”南宫袭伸出一只手许诺。
“再加五碗炒肝。”
“吃得完吗?行行行,快去吧。”
十一翻身下马到了裴珍的马车前。“请小姐移步,我们吃过饭还要赶路。”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丫鬟卷起,裴珍带着面纱款动金莲,十一很规矩的凑近,弓着身子右手握拳,微微抬起,等待裴珍下车时扶着他不至于摔倒。
只是过了半晌裴珍都没有动静。
十一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等着。
只听裴珍的丫鬟果儿说:“男女授受不亲,小姐千金贵体外臣是万万触碰不得的。”
十一抬起头,困惑的看着她们:“那该如何。”
“你若是真的想帮小姐,就趴下吧。做下马石。”
十一始料未及,冲南宫袭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南宫袭也是意料之外,他是江湖人士哪有这么多繁文缛节,更何况行走江湖都是兄弟,下马石不啻于是侮辱。他有些烦躁的挥手:“快快快,赶紧的吧。”
十一站定长出了一口气,忍住不甘缓缓的跪在地上,裴珍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十一的脊背走了过去。
十一双臂用力撑住地面,之前为了救安阳弄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之前跟安思喆动手时就已经裂开过一次了,这半个月还是时长渗血,这下是彻底裂开了。
裴珍目不斜视的走近茶寮,裴家的亲兵把过往赶路在这里吃东西的人都清了出去。
丫鬟找了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桌子,用手帕擦了擦桌子,又在长凳上给她铺了蒲团她这才慢条斯理的坐在了主位上,南宫袭不拘小节,随意的坐在了一边,十一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点了穴道又狼狈的撕了衣裳下摆系在伤处往下一点简单的止血。因此落后他们半步……
十一过去的时候,小二正点头哈腰的询问南宫袭和裴珍想吃点什么,十一冷不防背后说了一句:“五碗阳春面,五碗炒肝。”
吓了小二一跳。
“贵客稍后,小的这就去。”
十一强压着怒火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了南宫袭的对面。裴珍吓了一跳,她是个规矩很大的人,尊卑体统,本来南宫袭这样的草莽出身她还看不上呢,一介武夫愣头愣脑。却浑然忘记了,她家里也是武将。
裴珍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果儿刚想开口教教十一规矩,可是她突然看到十一去拿筷子的手居然在流血——
不止果儿,裴珍也吓了一跳。训斥的话就咽回肚子里了,果儿凑近裴珍:“小姐,该不会刚刚下马车的时候……”
“我……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啊。”
十一的血迹弄脏了筷子,他烦躁的说“小二,给我换双筷子。”
他手中那双筷子被他一个用力就直接穿透了桌子——
“爷……您,您的面。”
南宫袭也无所谓十一的不满,习武之人若是一点脾气都没有那才奇怪,反而他觉得十一还有点意思,更何况他对裴珍的做派也看不惯。十一只要不过分,小惩大诫他觉得也未尝不可。
小二战战兢兢的把面摆在桌子上,十一轻轻的说了句:“有劳。”
南宫袭伸手端面,却被十一狠狠地打了手背。
他忘了,十一护食。看着那双狼一样的锐利的眼睛他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南宫袭又何尝不是压抑自己的野性卑躬屈膝。
十一自顾自的吃东西,也不管别人的看法:“你们不吃东西就没力气赶路。错过投宿的时间,哼,就等着露宿山林,等着喂狼吧。”
裴珍端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南宫袭不愿节外生枝,好言相劝:“他吓唬你的。十一,吃你的面!”
对方只是没皮没脸的冲他伸了伸舌头。“略略略——”
这时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衣裳虽然干净,可是实在破旧,长袍上还打着补丁,背着行囊从十一身边经过,到了南宫袭身边客客气气的问:“这位公子,请问,洛阳怎么走。”
南宫袭随手一指:“往南。”
“多谢。”
他问了路经过十一边上的时候,十一一手吃面,头也不回另一只手去扯那个问路的人。
“走反了——这边!”
哪是十一这一下正好扯在人家的腰带上不粗衣麻布的衣服上不仅仅沾了十一的血迹,腰带忙中出错被人拽断——
裴珍死也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一幕,能看到十一拽断人家腰带,没想到能看到那个书生细细白白的两条腿——
那书生脸顿时就红了,赶紧撤上裤子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裴珍这才反应过来尖锐的一嗓子划破长空,把自家守卫都引了过来,护卫们把刀抻了出来,十一被裴珍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一跳。
“瞎嚷嚷什么,吓老子一跳。”十一心想看这阵仗那小子估计要人头落地了,他先声夺人在书生屁股上踢了一脚。“惊了小姐的驾还不滚蛋!”
十一那一脚灌了内力,那小子跑起来如有神助。
南宫袭却有些吃惊:“这书生怎么那么面熟……”
十一随口问:“你认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这金陵郡王怎么落魄成这样?”
“风水轮流转呗。”
南宫袭看着十一碗里的面条炒肝都见了底对裴珍的护卫说:“没事了,启程吧。”
南宫袭只是一眼没看住,十一就寻摸了邻桌没动过的油条准备泡汤吃,又好气又好笑:“除了吃就知道惹祸!”
南宫袭扯住十一的后脖领子就要把人拖走,吸溜一口吧面条咽了还不依不饶的把油条拿走,口中含糊着:“这么抠门呢,没吃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