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凛冽的寒风中,
疯男人躺在那一动不动,
禾娘大惊之下,连忙起身推着男人呼喊:
“傻大个,醒醒,傻大个你醒醒啊!”
一番呼喊没有回应,
再伸手试探鼻息,幸好还有一息尚在,
禾娘一时间倍感焦急,总不能让救命恩人死在这荒山野岭,
她四下观望,岩石下只剩一具野猪尸体,野猪群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正是逃离此地的好机会,
但她首先得想办法把昏迷的男人从岩石上顺下去,
她看来看去,只见疯男人身上缠着一个破旧的包裹,
她赶紧解开包裹,从里面露出一大块白土,
禾娘认得这东西,灾荒年间就有人以此充饥,
这白土其实就是今天我们俗称的观音土。
禾娘一边可怜疯汉的境遇,一边顾不上那么多,将白土抖落在一边,又用包裹布系住疯汉的手腕,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禾娘总算将他从岩石上顺了下去,
她连装染料的背篓都顾不上,滑下岩石拉起疯汉匆匆逃离……
半个上午过去了,
身材娇小的禾娘在雪地中拖着男人艰难前行,
眼见就快下山进庄了,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体力不堪、停下休息的禾娘一转头,
却见男人睁大眼睛躺在那,没事人似得四处张望,
这让禾娘又气又喜,
“傻大个你什么时候醒了,怎么也不说话?”
累到面色涨红的禾娘娇嗔质问,
男人躺在那嘿嘿直乐:
“我看那些大树一直在赶路,好有趣!”
禾娘无奈的摇摇头,坐在一旁喘息着说:
“傻大个,马上就要进庄了,我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男人憨憨的看着禾娘回:
“你叫我禾娘就好”
禾娘翻个白眼,起身上前,两手捧住男人的脸焦急道:
“好好想想啊,小时候别人都叫你什么!连个名字都没有大家可不敢收留你啊”
被禾娘在脸上一阵搓弄,男人呆呆看着天,若有所思嘟囔一声:
“小时候……小时候他们叫我阿单!”
看着男人呆傻的样子,禾娘再次一屁股坐下,估计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
她只得无奈的点头说:
“行吧,好歹也算有个称呼,记住,我是禾娘,你就叫阿单了,别再搞错了,一会儿就跟在我身边,进了庄什么话都不要说,明白么?”
被称为阿单的男人呆呆看着禾娘,禾娘皱起眉头质问:
“听明白了么?只要我不让你开口,你就什么话都不要说!”
阿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问:
“庄里有好吃的么?”
禾娘笑道:
“有,有很多好吃的”
阿单两眼放光:
“那我还要吃昨晚的大饼”
禾娘一边点头说好,一边站起身,她看了看阿单的腿问:
“能站起来走路么?”
阿单点点头,麻利的爬起来,呆呆的站在禾娘面前,
看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禾娘一阵郁闷,
合着一早上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拖着他下山,他却只是在睡觉?
不过看他走路的样子不算费力,那说明大概没有伤到筋骨,
这让禾娘安心不少,
两人搀扶着来到山脚下一条已经融化的小河边,
禾娘看着蓬头垢面、胡子上沾满血污的阿单,又叮嘱说:
“在这好好洗把脸,我帮你把头发也整理一下,这幅样子进庄太吓人了”
阿单呆呆点头,一声不吭蹲在河边洗脸,
禾娘在一旁稍稍用水沾湿他的头发,经巧手一番梳理过后,
禾娘盯着眼前这个疯男人的面庞有些出神,
这疯汉子除了身形高大,眉眼竟也有些俊朗,
而且此时除去一脸污垢,看上去年龄也小了好多,
似乎和自己差不太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若不是他神情憨憨透着呆傻,倒确实有几分帅气!
她正看着阿单走神,
眼前男人冲她努起嘴,一股冰凉的河水滋在禾娘脸上!
禾娘惊叫一声跳开,冰水顺着领口流下,
禾娘略显狼狈的一边擦拭,一边没好气的自语:
“我也真是到了恨嫁的年纪,竟会觉得一个疯子眉清目秀”
阿单蹲在河边只顾嘿嘿傻笑。
洗漱完毕,两人并肩走在田间小路上,禾娘不放心的又叮嘱:
“阿单,记住了哦,一会进了庄千万别乱说话,不然……”
话还没说完,禾娘停下脚步看着前方愣住了,
阿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田野尽头,一片低矮的村落间正冉冉升起浓烟,
禾娘心头一紧,脑海中随之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随即不顾一切的朝村庄方向奔跑,
阿单一瘸一拐跟在后面嚷嚷:
“慢点,禾娘慢点啊”
没多久,两人终于来到村庄前一片空地,
到处浓烟弥漫,四周一片狼藉,
烟尘中隐约传来阵阵混乱的哭喊声,
面对惨状,禾娘大脑一片空白,
呆愣一阵,她焦急中正要再上前查看,
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
禾娘惊讶中回过头,
只见追上来的阿单,眼神犀利盯着前方,语气强势的叮嘱:
“躲到后面去!”
说着,禾娘被他有力的大手一把拉向身后,
禾娘一时间错愕不已,
身形高大的阿单挡在她前面缓步前行,
禾娘懵懵懂懂跟在他身后,
耳边不时传来阵阵哭声,
忽然,烟尘中冲出一个人影,手持长棍叫嚷着迎面而来,
眼见棍子挥下,
阿单抬起胳膊硬抗一棍,又顺势推了一把,
那人扑通倒地,竟是一个老汉!
只见老汉趴在地上开始哭喊:
“你们这些混蛋杀了我吧,把我们都杀了吧!”
阿单呆呆站在那,身后禾娘露出头来一看,不禁诧异道:
“李伯?这是怎么了?庄里出了什么事!”
老汉听见禾娘的声音,顿时停下哭喊抬头细看:
“禾、禾娘?怎么是你?”
他随即又看向一旁的阿单,神色畏惧道:
“这、这又是谁?”
禾娘连忙上前将李老汉扶起,敷衍一句:
“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李伯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老汉起身痛哭着陈述起来,
原来,
就在禾娘与阿单被困山里这一夜,
马松庄遭到一伙山匪的劫掠,
一些村民慌乱中逃进后山,
来不及逃跑的村民则被山匪团团围住,
他们不仅逐户搜索,抢走了村民的口粮,
还将几个孩子和年轻的姑娘绑走,
马松庄的里正,为了掩护村民撤离,上前与山匪理论,
结果也被一起绑走,
山匪留下话:
两个月后,冬麦收割季,马松庄交出五百石粮食作为赎金,才会放回人质!
听完李老汉的讲述,
禾娘颤抖道:
“我爹……也被绑走了?”
禾娘的父亲,正是这马松庄的里正,
所谓里正,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村长。
晌午过后,逃进山里的村民陆陆续续回来,
看着四处狼藉的村落,众人愁容满面,
有人失去了孩子,
有人失去了妻子,
更要命的是,距离冬麦收割还有两个多月,
全村口粮却都被掠夺一空……
禾娘如众人一样悲痛不已,
一个年轻人突然上前,警惕的盯着她身边的阿单质问:
“这人是谁?”
阿单憨憨的傻笑,
禾娘难过中随口回:
“一个远房亲戚,家里遭了灾,出来投奔我们的”
大概是阿单的傻笑让原本悲伤的众人十分不爽,
于是又有人上前质问:
“投奔我们?我们投奔谁去!”
一阵熙攘中,李伯拉过禾娘轻声问:
“他是你什么亲戚?”
禾娘慌乱中又随口说:
“我……我远房的表哥”
李伯皱起眉头:
“表哥?怎么从没听说你家还有这门亲戚?”
这里都是几十年的老乡邻,各家情况彼此十分熟悉,
刚遭遇了山匪袭村,大家对陌生人更加警惕,
没等禾娘解释,刚刚那年轻人听见两人对话,直接朝阿单大喊:
“哪来的野汉子,滚出去!”
禾娘焦急中连忙劝阻:
“程哥,别这样”
一旁的李老汉拉住她劝道:
“禾娘!那些山匪狡猾的很,他们会事先派奸细探查村庄的人员情况,事后还会安排奸细摸索暗藏的余粮,你可不能上当啊”
周围村民本就悲愤交加,此时一听这话,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直接捡起杂物朝阿单投掷,并跟着吆喝:
“滚!滚出去!”
阿单抱头缩在墙边,朝禾娘委屈的嚷嚷:
“不要好吃的,阿单不要好吃的了”
见此,禾娘挣脱李伯,冲上前拦在阿单身前大喊:
“大家先冷静,听我……”
一个土块飞来,正中禾娘额头,
她惊叫一声仰头倒下,阿单赶紧转身将她扶在怀里,
村民也纷纷停手,众人安静下来,
阿单一只大手拂去禾娘头上的土渣,满眼慌张的看着她,
禾娘忍受着额头上的剧痛,
心里万般委屈,
一夜间,
村庄遭难、父亲被绑,
禾娘百感交集,
泪水瞬间涌出眼角,
阿单慌张的嘟囔着:
“阿单不要好吃的,不、不要了,阿单回山上,禾娘不哭!”
禾娘心头一阵酸楚,
她定了定神,捂着额头踉跄起身,
看着村民们仍戒备不减的眼神,
她无奈的叹息道:
“好,我送他离开,大家不用过分担心,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她拉着阿单转身要走,
被称为程哥的年轻人上前提醒道:
“禾娘,你不能跟他一起,太危险了,让他自己滚!”
“就是啊,让他自己滚!禾娘快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禾娘缓缓转头说: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不让他留在庄里,我也不能将他弃之不管”
说完,她拉着阿单转身离开。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阿单一瘸一拐跟在禾娘身后,
等回到了之前阿单洗脸的小河边,
禾娘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
她转头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阿单,
只见阿单一瘸一拐跟在后面,嘴巴微张,若有所思看着远方,快撞到禾娘时才恍然停下。
禾娘盯着他突然开口问:
“阿单,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