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典礼当天,奉天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混杂着雪茄的浓烈、法国香水的甜腻和后厨飘来的黄油焦香。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学铭从容地走上临时搭建的红木讲台。
他一身得体的藏青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既有留洋归来的时髦,又带着几分不羁的闲散。
他脸上挂着微笑,眼神扫过台下。
最前排的主桌,坐着他的父亲,东北的王,张作霖。
大帅今天难得没穿军装,一身暗色长袍,手指间夹着雪茄,眼神里带着七分审视,三分看戏的玩味。
他身边的奉系众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抱着胳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倒要看看这败家子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张学铭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整个大厅的嘈杂声渐渐平息。
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清水,润了润喉,然后将手轻轻搭在讲台边缘。
他微笑着,开口了。
他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宏篇大论,而是一个简单到近乎粗俗的问题。
“各位叔伯,各位前辈,今天请大家来,学铭只问一个问题。”
“如何让咱们手里的一块大洋,不用咱们费力,自己个儿再生出一块大洋来?”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
随即,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响起。
几个粗豪的将领毫不掩饰脸上的嘲弄。
钱生钱?
那不就是放印子钱吗?
这算什么学问。
连张作霖都皱了皱眉,觉得这儿子还是没个正形。
可张学铭仿佛没看到这些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大家会想,这不就是钱庄的买卖?不就是放贷?不,我说的是,让全奉天城的百姓,心甘情愿地,排着队地,把他们口袋里的大洋,送到我们口袋里。送完之后,他们还得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个问题,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连原本只想看他出丑的几个将领,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竖起了耳朵。
“我这家西餐厅,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张学铭伸出手指,点了点脚下的地板,“咱们卖的,不是牛排,不是红酒。咱们卖的,是三样东西。”
“第一样,叫‘养望’!”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诸位都是人中龙凤,都知道名望的重要性。我这家餐厅,从今天起,就是全东北最贵、最气派的地方。能在这里吃饭,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以后,谁家请客要是没订到维也纳餐厅的位子,那在奉天城里,都算不上真正的体面。这就是把餐厅的名望,养起来!”
张作霖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里的戏谑少了些。
“第二样,叫‘聚气’!”张学铭的语速开始加快,“有了名望,就有了人气。全城的富商、高官、洋人,都会往这里挤。人一多,消息就灵通,机会就多。在这里谈成一笔生意,比在别处跑断腿都强。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奉天城的财富中心。气,就聚起来了!”
“这第三样,也是最关键的一样,”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叫‘奇货可居’!东西越好,越不能让人轻易得到。咱们的招牌菜,每天限量十份。咱们的顶级包厢,一个月只开放二十天。想吃?想订?可以,排队!得让他们觉得,能在这里花钱,是一种荣幸。这叫拿捏人心!”
他的一番话,没有一个新名词,用的全是“养望”、“聚气”、“奇货可居”这些老派人能听懂的词,却把现代商业里的品牌价值、消费者心理、饥饿营销讲得透彻无比。
一场枯燥的经济学报告,被他变成了一场掌控全场节奏的个人秀。
台下,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将领们,脸上的嘲讽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思索。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商业,但他们懂打仗,懂人心!
张学铭说的这些,跟他们带兵打仗的道理,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作霖眼中的惊奇之色越来越浓,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台上的儿子,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与此同时,喧闹的后厨一角。
一个身材高瘦的厨师,正机械地擦拭着一口铜锅。
他叫孤狼,来自南京。
外面的掌声一波高过一波,像海浪一样拍打着他的耳膜。
就是现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巧舌如簧的二少爷吸引了过去。
这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脱下油腻的厨师服,露出一身利落的侍者白衫,推起旁边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餐车。
餐车上,盖着一个巨大的银质餐盘盖,里面是为张作霖特制的“头彩”——法式焗龙虾。
当然,龙虾下面,还藏着别的东西。
他推着车,低着头,走出了后厨。
大厅里的灯光有些刺眼,他平稳地穿过宾客间的缝隙,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像用尺子量过。
主桌,越来越近。
十步。
他能闻到张作霖身上那股浓烈的雪茄味。
七步。
他甚至能看清大帅袍子上精细的刺绣纹路。
五步!
他的肌肉瞬间绷紧,推着餐车的手微微下压,准备发动那雷霆一击。
就在这一刻,讲台上的张学铭,演讲也恰好到了最高潮。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声音盖过了满场的音乐和私语。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抓住转瞬即逝的良机!”
这声拍桌,便是总攻的信号。
一个扮作宾客的壮汉突然踉跄起身,像是喝醉了酒,直挺挺地朝着孤狼的餐车撞了过来。
孤狼眼神一寒,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就是这个空当!
旁边,另一名扮作侍者的黑土地成员,端着一整盘滚烫的奶油蘑菇汤,像是脚下被绊了一下,“不慎”将整盘汤朝着餐车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混乱,在电光火石间爆发。
滚烫的汤汁逼得孤狼不得不后退一步,放弃了第一时间拔枪的念头。
然而,真正的杀招,来自他身后。
一直像根木桩般侍立在主桌旁的餐厅经理李四,动了。
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鬼影,无声无息地欺近孤狼背后。
没有风声,没有杀气,只有一只手,快如闪电,精准地切在了孤狼的后颈颈椎上。
“喀。”
一声微不可闻的骨节错响。
孤狼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随即涣散,整个人像一截被抽掉脊梁的麻袋,瞬间瘫软下去。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名“喝醉”的壮汉和另一名伙计已经一左一右架住了孤狼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喝这么多干什么玩意儿!走走走,扶你去后面歇着!”
他们以“扶走醉鬼”的姿态,悄无声息地,将这位来自南京的顶级刺客,拖出了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台上的张学铭看到一切得手,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举起手中的水杯,对着台下微微致意,从容地为自己的演讲收尾:
“所以,诸位,这家餐厅,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让钱自己生钱的开始。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
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混乱,只是一段无伤大雅的插曲。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演讲结束,张学铭在一片赞叹和敬畏的目光中走下讲台,径直来到父亲面前。
张作霖却并未夸赞,他掐灭了雪茄,只是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刚刚那个伙计,下手比我身边的老亲兵还利索。你从哪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