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南，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门外挂着“东亚贸易商行”的牌子，内里却是日本驻奉天领事馆的特高课所在地。
榻榻米上，空气混浊，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隔夜茶水混合的酸腐气味。
田中贤二跪坐在矮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情报，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面前，那个在巷口卖烟草的小贩早已褪去了伪装，此刻正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恭敬地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张家二少，张学铭，”田中贤二的声音沙哑而平稳，像两片砂纸在摩擦，“与一个叫李四的本地地痞，在后巷秘密会面。然后，这个二少爷就狮子大开口，要开全奉天最豪华的西餐厅？”
“是的，课长。此事已在帅府传开。”
田中贤二拿起情报，纸张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他眯起眼睛，视线锐利如刀。
张学铭，这个名字在他的档案里只有寥寥数语：留洋归来，体弱多病，性情懦弱，沉迷古玩戏曲，对军事毫无兴趣。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帝国利用或无视的废物。
可现在，这个废物突然有了动作。
先是反常地从张作霖那里要了一大笔钱，接着又和一个背景不清不楚的混混私下接触。
这两件事，单独看，是纨绔子弟的胡闹。
但放在一起，就透着一股不协调的怪味。
“蛇蜕皮，要么是为了生长，要么是临死前的挣扎。”田中贤二缓缓说道，“我们必须搞清楚，这条小蛇属于哪一种。”
他将情报放下。
“他要开餐厅，就需要店铺。利用这个机会，去试探他。我要知道，他的钱从哪里来，背后是否有人指点，以及他真正的目的。”
“哈伊！”
与此同时，张学铭正拿着一张奉天城的地图，在他的临时书房里踱步。
李四的情报网络已经初步铺开，虽然简陋，却足够让他掌握城内的一些基本动向。
而他脑中的那座【历史档案馆】，更是如同最高精度的GPS，将城中每一块重要地产的背景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一处位于北市场最繁华地段的店铺上。
“满铁株式会社附属产业，明面上的管理者叫山田信雄。”张学铭自言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日本人会来试探他，与其被动应付，不如主动选择战场。
他要做的，就是把“废物”这个人设，演到极致，演到让敌人深信不疑。
第二天，张学铭要租下北市场山田商社那处店铺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奉天上流圈子。
不到中午，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自称山田商社经理的日本人就主动找上了门。
“张二少，久仰大名！您能看上我们商社的铺子，真是我们的荣幸！”来人一脸热情的假笑，微微鞠躬，中文说得字正腔圆。
张学铭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前清的鼻烟壶，眼皮都没抬一下，活脱脱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
“哦，是你啊。”他慢悠悠地开口，“地方我看了，还行。就是……有点配不上我的格调。”
日本特务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堆了起来：“二少说笑了，那可是北市场最好的位置。不知您对哪里不满意？我们都可以商量。”
“商量？”张学铭终于坐直了身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张学铭做事，需要商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楼下街道。
“首先，风水不对。我请大师算过，你那铺子门口煞气太重，需要改门楣。”
特务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耐着性子说：“这个……可以改。”
“其次，门前那个拴马桩，太丑了。”张学铭一脸嫌恶，“我从西洋买的纯种阿拉伯马，配那种破玩意儿？掉价！给我换成汉白玉的，上面雕个狮子头。”
特务的呼吸开始有些不稳，但还是强笑道：“只要二少您租下，这些都是小问题。”
“小问题？”张学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这关系到本少爷的脸面，是小问题？”
他踱回特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
“我问你，你那铺子，能请到金发碧眼的俄国女招待吗？要白俄的，贵族出身的那种！本少爷的餐厅，服务员都得是公主！”
特务彻底懵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术，准备从租金来源、经营模式、未来规划等角度，层层递进地刺探张学铭的底细。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专业技巧完全用不上。
对方根本不接招。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一个蠢货在发疯！
“二……二少，这些……我们可以尽力去办。不过，关于租金和您的启动资金……”特务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钱？”张学铭嗤笑一声，用鼻烟壶的小勺掏了掏耳朵，“那是账房先生该操心的事。本少爷只管花钱，不管赚钱。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满足不了，我就去买英国人的铺子！”
这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最终在特务的落荒而逃中结束。
当晚，田中贤二看着手下特工呈上来的报告，久久没有说话。
报告的结论很简单：目标人物张学铭，心智幼稚，虚荣浮夸，行事荒唐，毫无城府，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开西餐厅的目的，纯粹是为了炫耀和满足他低级的趣味。
评估威胁等级：无。
田中贤二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张作霖那样的枭雄，生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儿子，似乎也合情合理。
他挥了挥手，让手下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这次试探，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感到一阵脱力。
可作为帝国最顶尖的特工之一，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他沉思良久，拿起笔，在张学铭的档案上划掉了“无威胁”的字样，改成了“无害观察对象”。
然后，他拿起另一份档案，上面只有一个代号。
“或许，换个角度，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田中贤二喃喃自语。
他按下了桌上的电铃，对着进来的属下，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
“启动‘夜莺’计划，让她去接近张学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