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译文的纸张粗糙,边缘带着毛刺,像一张干瘪的死皮。
张学铭的指尖捻着这张纸,目光却死死地钉在那两个字上——“孤狼”。
不是日本人。
是南京那边派来的。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向上爬,比奉天初春的夜风还要刺骨。
他一直以为自己唯一的敌人是潜伏在暗处的关东军,没想到,牌桌上还有另一个玩家,而且一出手就是王炸。
他闭上眼,脑海中那座无形的【历史档案馆】轰然运转。
关键词“孤狼”被锁定,尘封的卷宗一页页翻开,冰冷的文字化作一幅幅血腥的侧写。
民国第一流的刺客。
精通易容伪装,能是街边的黄包车夫,也能是宴会上的侍者。
擅长在最寻常、最不可能的场合,以最普通人的身份,发动雷霆一击。
过往战绩:刺杀皖系督军、爆破日方军火库、孤身潜入戒备森严的官邸……无一失手。
档案的最后一页,是一片空白。
此人如鬼魅,在历史上留下的只有赫赫凶名,却无一张清晰的面孔,无一个确切的下场。
张学铭睁开眼,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李四刚刚建立的“黑土地”情报网,说到底,就是一群耳目灵通的地痞和混混,加上李四这把锋利的尖刀。
让他们去盯梢日本商社、跟踪几个特务还行,可要去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个连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不知道的顶尖刺客?
痴人说梦。
任何大规模的排查、搜捕,都只会像一脚踩在水面上,非但抓不到鱼,反而会惊起涟漪,让那头孤狼蛰伏得更深,更耐心。
焦虑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能找。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张学铭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西餐厅的装修图纸上。
那上面画着华丽的水晶吊灯,铺着天鹅绒的餐桌,一切都显得那么浮夸,那么不合时宜。
可他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找不到狼,那就让狼自己走出来。
“李四。”他对着门外沉声喊道。
门帘一挑,李四如幽灵般滑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少帅。”
“停止所有针对‘孤狼’的搜寻。”张学铭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四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少帅,这……”
“大海捞针,只会让我们的人暴露,毫无意义。”张学铭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从现在起,改变思路。我们不找了,我们等。”
他点了点那张西餐厅的图纸。
“狼要吃肉,总得来猎场。我的开业典礼,就是奉天城里最大的一块肥肉。”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张作霖会来,奉系所有头面人物都会来。告诉我,如果你是‘孤狼’,你会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李四的呼吸一滞,瞬间明白了张学铭的意图。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金钱、奢华和整个奉天上流社会做诱饵的华丽陷阱!
“把我们所有的人都撒出去,”张学铭递给他一张刚刚写好的清单,“但不是去街上乱撞,而是像钉子一样,给我钉死在所有和开业典礼相关的环节上!”
李四接过清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需要监控的异常点:
新近出现在各大菜市场的厨师,尤其是刀功好的。
所有临时雇佣的侍者、乐手、杂役,查清他们的祖宗三代。
负责运输食材、酒水的车夫和商贩,他们的路线、货源。
甚至……通晓水电、负责检修线路的工匠。
这张网,将防御的主动权,牢牢抓回了自己手中。
整个奉天城,从刺客的猎场,变成了刺客必须踏入的陷阱。
“是!”李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兴奋。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跟的这位少帅,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沟壑。
“去吧。”
李四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张学铭回到书桌前,亲自研墨,铺开上好的宣纸,提笔写下数封请柬。
笔走龙蛇,字迹俊逸潇洒,一如他平日里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
第一封,恭恭敬敬地写上“父亲大人亲启”。
第二封,送往日本总领事馆,收件人是田中贤二。
他写完,轻轻吹干墨迹,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一个猎场里,只有一头狼,未免太过无趣。
……
两天后,夜。
李四再次出现在房内,他已经将所有请柬送达,监控网络也已按计划铺开。
“少帅,一切顺利。”他躬身复命,声音里透着一股高效的冷酷,“大帅很高兴,说您总算干了件正事。日本人也收了请柬,田中贤二还特意问了您的近况。”
“问了什么?”
“问您……最近还听不听戏。”
张学铭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李四汇报完,却没有立刻退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事?”
“有一件小事,”李四斟酌着词句,“餐厅后厨按您的吩咐,新聘了一位淮扬菜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