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试探
周络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
周围那些原本为他叫好的议论此刻扎在耳中，火辣辣的疼。
他盯着龙云那张平静的脸，恨不得撕烂它。
可那首诗。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数也没数。
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龙云面前的桌案上。
厚厚一叠，五百两只多不少。
“拿着！”周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龙云是吧？”
“好，很好！”
“这银子，就当赏你这条命！”
“我们来日方长！”
他剜了龙云一眼，又狠狠瞪了台上的顾倾城一眼，猛地一甩袍袖，带着满身戾气，头也不回地冲出满月楼。
满堂寂静。
周络最后那句赤裸裸的威胁犹在耳边盘旋。
段瑞冷哼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看向龙云。
“兄弟，这周家小子心胸狭隘，在边境有些势力，你日后需多加小心。”
“不过，只要你在狼牙军一天，老哥保你平安！”
龙云拿起那叠还带着周络体温的银票，随意掂了掂。
“多谢老哥提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跳梁小丑罢了。”
他将银票塞入怀中，动作自然得好像只是收起几枚铜钱。
这份气度，让段瑞心中暗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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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云心中微动。
顾倾城已款步走了过来，白纱虽掩去大半面容，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盈盈落在龙云身上。
“龙公子惊才绝艳，一首《佳人》，道尽倾城心中所感。”
“此诗必将传唱。”
“公子请随倾城移步听雪轩。”
她微微侧身，做了个优雅的邀请手势。
“花魁娘子过誉了，侥幸而已。”龙云起身，对段瑞道。
“老哥稍坐，我去去便回。”
段瑞哈哈一笑，促狭地挤挤眼。
“去吧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老哥我自斟自饮，不耽误你秉烛夜谈！”
龙云失笑摇头，跟着顾倾城穿过喧嚣的大厅，走向后院幽静的阁楼。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冷梅幽香，与前面脂粉甜腻的香气截然不同。
小楼名听雪，雅致非常。
阁楼内陈设清雅，一炉暖香袅袅，一架古琴置于窗边的矮几上。
顾倾城请龙云在琴案对面的软榻坐下，自己跪坐于琴前，纤纤玉指轻轻拂过琴弦。
“公子稍待，容倾城为公子抚一曲《高山流水》，聊表敬意。”
琴音响起，如清泉流淌，空谷回响，意境悠远。
然而，龙云前世浸淫医道，对音律亦涉猎颇深，尤其对人体气机与音律的微妙联系有着独到见解。
当琴曲行至描绘流水激荡奔涌时，顾倾城的轮指稍显急促，指力在几个关键的猱法上不够圆融饱满。
使得那股奔流的气势虽足，却显得有些浮躁外泄。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顾倾城指尖按在琴弦上，平息着呼吸，抬眼看向龙云。
“公子觉得此曲如何？还请指教。”
龙云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琴案旁，在顾倾城略带惊讶的美目中，伸出右手食指。
轻轻点在她刚才轮指时略显用力的右手腕关穴上。
指尖温热，顾倾城手腕肌肤微凉。
“花魁娘子琴技非凡，意境高远。”
“只是方才流水激湍处，娘子心中意气风发，指上力道便随心意奔涌而出，轮指虽疾，却失了几分引而不发的蓄势。”
“此处若能将气机沉于丹田，指力发于指尖却内蕴七分，手腕此处稍稍放松，以意导气，以气运指。”
他指尖在她腕关穴处轻轻揉按了两下，一股温润若有若无地透入。
“让指尖的猱法如浪涌礁石，层层叠进，而非一味倾泻。”
顾倾城浑身剧震。
龙云指点的，正是她习琴多年，被几位名师都曾隐约指出过，却始终未能彻底领悟的细微瑕疵。
这不仅仅是技巧的指点，更直指她运力时气息流转与心境配合的根本。
他手指轻点带来的那丝暖流，竟让她手腕处常年抚琴留下的些许滞涩感都松动了些！
她猛地抬头。
“公子...”
“竟深谙此道？一语道破倾城桎梏！这绝非寻常乐理，倒像医家导引之术？”
“敢问公子...”
龙云收回手指，坐回原位，端起旁边温好的香茗呷了一口。
“略懂皮毛罢了。”
“大道相通，音律之道，本也关乎气血运行，心神宁静。”
“娘子悟性极高，一点即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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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倾城深吸一口气。
她亲自执起白玉酒壶，为龙云斟满一杯色泽清冽，香气馥郁的美酒。
“公子大才，深不可测。”
“倾城敬公子一杯，谢公子指点迷津。”她双手捧杯。
白纱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龙云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
“花魁娘子客气了。”
“能与娘子这等才情之人畅谈音律，亦是幸事。”
两人对饮一杯。
酒入喉，清冽中带着一丝回甘。
放下酒杯，气氛悄然变得有些不同。
暖香氤氲，烛光摇曳。
顾倾城又为龙云斟酒，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龙云的手背。
“公子在狼牙军中，似非寻常军士？”顾倾城问。
“能得段大将军如此看重，又身怀如此惊世才学与奇术。”
龙云把玩着手中温润的玉杯，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机缘巧合罢了。”
“医道傍身，恰逢其会，为军中兄弟做了点小事，蒙大将军抬爱。”
他避重就轻，视线却落在顾倾城倒酒时微微滑落袖口的一截皓腕上，那里肌肤细腻如瓷，却似乎有一道极淡的旧伤痕一闪而过。
顾倾城手腕不着痕迹地缩回袖中。
“公子过谦了。”
“能解边军将士伤病之苦，此乃大功德，岂是小事？”
“不知公子所用奇药酒精，又是何等神物？”
“倾城孤陋寡闻，闻所未闻。”
顾倾城指尖捏着白玉杯沿。
这问题像根针，轻轻挑开龙云那层侥幸的皮。
她眼波似水，又深不见底，就等龙云往里头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