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董唐听了占魁一席话,气得要死,若在别人,自己不难摆出秘书架子,闹翻了也不为奇。无如碍着孟大人的势位富厚,巴结还怕巴结不上,如何敢自得罪他这位令郎?不免憋着一肚皮鸟气转回署里急得跺脚。偏生那个周大炮苦不识高低,又三天两天跑来和他要求,希望达他那巡记的目的。董唐吃他缠得没法,愤愤地对他说道:“你再休提这话吧,孟大少爷要提拔你丝毫不难,只消向他老人家说一声,莫说是巡记,便派你到地方上做个警官,也不费吹灰之力。无如他怪你事体干得不好,他要那姓卢的人头,你既然没有人头,他便猜你这件事全行虚假,不和你索还酬款,便算是造化你今发了财又想升官?”这一篇话把个周大炮说得怔了怔,只因自己的虚荣心又重,他也不暇思索,忙侃然说道:“孟大少要人头么,有有有,我明天便送得过来,只是到那时候,不要再和我图赖。”董唐觉得他也是负气的话,转笑起来说道:“周大炮你若果然有了人头那孟大少爷不给你去做警官,我便把我这颗头割下来赔偿你的损失。”周大炮听了这话,兀自气愤愤地走回家里。才跨人天井,只见那两个小儿子,拢在一处踢球玩耍。大儿子叫阿龙,今年十岁,小儿子叫阿虎,今年八岁,一般生得粉妆玉琢,平时他母亲也送他们在左近一家小学校里读书。今天却是个星期六,所以放学比往常早了一点,他们的球正踢得高兴,一见了大炮,各垂手叫了一声阿爹,大炮也没去理会,只将那双鹰眼,使劲地向他们兄弟俩瞅了一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生气。他嫂子田氏见他脸上气色不好,忙忙地替他料理晚饭,端上来给他嚼吃,一面自己陪着,一面又唤阿龙阿虎进来吃饭。猛不防大炮将手里碗盖向地下一掼,吆喝说道:“滚他妈的蛋,休得在老子面前讨厌。”田氏笑道:“你赌气罢了,何必恶狠狠地装出这样鬼脸,吓了孩子们便值多了。”说着这话便一把将两个儿子扯地一旁,低低向他们说道:“你爹不知又和谁厮打来,平白地敲台扑桌。好儿子,你们听妈一句话,便悄悄在厢房里吃了也好没的触着他的霉头,吃他打了,叫妈心疼。”阿龙阿虎听到这里,禁不住索索地滴下眼泪来,又不敢高声厮哭,只哽哽咽咽地拿袖子揩拭。田氏百般哄骗他们,两个孩子方才躲在厢房角上,大气也不敢出。田氏重新换了一个饭碗,递给大炮,大炮勉强将饭吃得下肚,双手叉腰,一言不发,田氏笑问道:“好好地去会董老爷,他能帮你的忙呢,当然是我们的造化,便是不肯帮忙,好在我们已落得他这许多银子,除去赎回那数十亩田,如今还有四五百块钱,在箱子里搁着呢,有什么生意不好干,一定巴巴地去做那牢瘟官则甚?”田氏才说到这里,猛不防劈拍一声,嘴巴上打个正着。田氏平素畏惧大炮,稍有触犯了他,不是举手就打,便是开口就骂,这也是泛常的事,不足为奇。田氏每每在背后想起她以前的丈夫,虽说嫁了他没有多时,两下里何等恩爱,无辜地撞着这位瘟神,几乎因为谋害亲夫生生地将性命送掉,想到沉痛去处,又懊悔又伤心,哭也不知哭了许多次数。但是女人家一失了节,便任她温存淑静,也没有人去可怜她,还落得亲戚朋友的耻骂。此时虽然觉得嘴巴上火辣辣地十分疼痛,然而只好把那眼泪向肚腹里去咽,哪里敢和他分辩?停了半晌,转怡声柔色地说道:“便算我说话没有道理,你尽管批驳我的不是,何苦气成这个模样。”大炮那一双眼睛,格外睁得和铜铃一般大小,拍着桌子骂道:“死没长进的贱妇,世界上的买卖,还有再比做官的好吗?便叫我拿出银子来去做本钱,我都情愿。凭我这份本领,不消在军界里混个三年五载,包管可以望着升迁,说不定督军师长都放在我这荷包里。那时候买一辆汽车,再派上七八名兵士前呼后拥,让你这太太坐在里面,大出风头,也不枉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何况那董老爷又不要我们的银子,只不过要……”大炮说到这里,也觉有些碍口,只呆呆地望着田氏发怔,田氏笑道:“照这样讲这是再好没有的了,何苦叫我这太太先白扰你这一顿嘴巴,不要银子他毕竟要什么呢?”大炮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他要的这件事物,你试猜一猜看。”田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不觉羞得满脸通红,轻轻向地下啐了一口,笑着说道:“这个我有什么猜不着,你们这些人,也太不正经了,亏他能和你讲,亏你又不能和我讲,我不。”大炮是个极蠢的蠢牛,虽然听到这里,却不明白她这话里的用意,便接着回道:“怎么怎么,你猜得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简直莫名其妙,我们是自家夫妻,有话便请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我姓周的一生耿直,发得誓打不来你们这扭扭捏捏的哑谜。”田氏其时脸上越发红了,慌忙拿手帕子掩了那张小嘴,羞答答地笑道:“你休得和我装糊涂,我也知道目下做老爷的人,想出法子来比什么还厉害。譬如要走一条内线,一定会将自家的妻妾,白送给那些阔人去开心,好叫我们在暗中替自家丈夫做根线索。瞧不起你老爷还不曾做得到手,这些巧妙法子,早吃你学得来了。想必是那董老爷爱奴家脸蛋儿生得标致,不是他自己受用呢,保不住还得将我送给那个孟大人。咳,功名事大,因为要做成你的前程,奴家也不说这句话了,只好拼着奴家这身子,前去替你……”话言未毕,不料大炮夹头夹脸早给她吐了一口臭唾沫,跳起身子骂道:“你做什么清秋大梦,谁还告诉你这事的?怪道你和我绕道儿说话,你也不拿一面镜子去照照你这副尊脸,可配不配在大人面前去充当内线?难道外面的女孩子,都死得干净了不成?孟大人和董大老爷转巴巴地赏识你这四十来岁的黄脸婆子?你不害羞我还害羞呢。”他说话的当儿,又使劲拿手指在脸上刮了好几下子,直把个田氏怄得要哭,懊悔自己的话原也说得冒失,这不是自讨其辱,想到这里忍不住鸣鸣咽起来。大炮见她这模样,又待起身赶着她要打,田氏忙退了几步,哀告道:“好人,我的话既说错了,你吩咐怎样我便怎样,可好不好?”大炮这才正颜厉色地说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周大炮这功名到手,须得和你们借一个脑袋用一用。”田氏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登时吓得三魂出窍,面色和白纸一般,若不是扶着椅背,便会直栽到地下。她因为大炮平素是不大和人讲玩笑的,而且什么杀人放火又是他的惯技,说到哪里便能做到哪里,也不足为奇。停了好半晌,方才抖着问道:“哎唷,难道你又要取我这条性命不成?”大炮冷笑道:“取你的性命,有什么用呢,他们和我要的这人头,必得是男人的,女人的却不济事。”田氏这才将心上一块石头放落,咬着牙齿笑道:“照这样讲,你必得砍了你的这颗脑袋了。”大炮对着她啐了一口说道:“放你妈的屁,砍了我这脑袋,便算功名到手,还有谁去承受?”他说到这里,公然伸着头,向那间小厢房里望了望,劈口问道:“孩子们呢,如何瞧不见他们的影子?”田氏勉强笑说道:“他们惧怕你横眉竖眼的形状,偷偷地吃了晚饭,我已经骗着他们上床睡了,这时候想已睡得沉重,你巴巴地又问他们则甚?”大炮其时眼睛里已露出一闪一闪的凶光来了,冷笑说道:“为今之计,若要做官,必先交给他们一个人头,若提到这人头,我和你的又都用不得,所以千思万想,儿子是我们养的,便由我们砍了他也不为过。不过儿子有两个人头,只索要一个,还是和阿大借一借呢,还是阿二,我有些解决不下。我知道你平素对付各事,都还有点见识,你还得瞧我们夫妻份儿上,替我决断一下子,我便来亲自动手。”说时迟,那时快他发这话的当儿,早翻起衣服,从腰里拔出那柄刃薄背厚的解腕尖刀,使劲向桌子上一插,那刀柄子不住地还望着田氏点头。田氏此时已经要晕过去了,勉强挣扎着,故意笑道:“你瞧你这人,便是说句玩话儿,也须得有个分寸,何必拿这件事来吓我,可怜见我再吃不住吓了。”大炮怒吽吽地说道:“谁和你说玩话?说玩话的便是你的儿子。”田氏益发抖得厉害了,忙劝说道:“哎唷,虎毒不食儿,他们年纪轻轻的,又不曾犯法,你忍心下这毒手?请你瞧我做了你十多年的堂客,便有一百分不好,总有一分好处,饶了他们一条小命吧。”田氏一面说,一面便直跪下来,忍不住抱着他的小腿放声大哭,转把大炮哭得格外发怒,吆喝着说道:“你且站起来,我们有话再说。”田氏听他这口气,疑惑他是回心转意了,才略略将心神按定,倚在桌边,搭讪说道:“我怕你有几分醉意了,还是上床去歇歇儿吧。”大炮喊道:“谁告诉你我是醉了的,我此时却是清醒白醒心眼里明白透亮得很,你因为我要杀儿子,他们都是你养的,当然有些割舍不得。”田氏忙接着说道:“可不是的吗,好容易辛辛苦苦将他们领带到这般大,不消等个十年八年,他们一般会寻钱,养活我们夫妇了。”大炮又喝道:“你且缓着插嘴,我的话还不曾说得完呢,只是世界上的事,总得要分个轻重缓急,与其希望他们将来成人长大,总不如趁我这时候精强力壮,替民国干一番功业,我替你打算,阿龙不是承继给我哥子的吗,既承继给我哥子,他当然算不得是我们的孩儿,我便砍下他这颗脑袋,把来送给董先生,假说是那个姓卢的头,瞧孟大少爷可还有什么话再和我狡赖。在我们损失也很有限,至于日后的升官发财,可就没有限量的了。”他说到这里,登时从桌上拔起那柄尖刀,虎也似的就待往房里蹿得进去。谁知那个阿龙比阿虎毕竟大得两岁,小心坎里早就有些见识。先前见他父亲气色不好,他兀自怀着鬼胎,虽说吃他母亲逼着他们上床,阿虎是倒头便睡,他却侧着耳朵,在那里听他们说话,后来越听越不对了,他揪着帐子只是索索地抖,及至看见他父亲拿着明晃晃的刀,已经大踏步进房,他便哭着叫喊道:“好爹爹饶了我吧,儿子有什么不好,你尽管打我,我都不怨,只是不要送我的性命。”田氏也跟进来,拼命地夺住大炮一只臂膊,一句话却嘶唤不出。大炮却像疯神附着身体,使劲一搡,将田氏搡得有十几步远,跌入大床底下星厥过去。及至悠悠醒转,只见大炮手里已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那里揩抹血迹,阿虎也被他们闹得惊醒了,见这势头不好,他把个脑袋蒙入被窝里,大气也不敢出,深恐他老子再来捞他的那个脑袋。大炮望着田氏吆喝道:“你哭也没有用了,只要世界上不限制人的生育,也不消三年五载,我们道好像这样儿子再养几个也稀松平常得紧。”可怜田氏到了这时候也叫做无可奈何,好在她对这杀人的事瞧见也不止一次,当下哭了一会,重行将眼泪了揩,只得帮着大炮将阿龙的尸首抬人前面院落里,用锄头扒开一座土穴,神不知鬼不觉地埋葬得妥帖。两个人忙了大半夜,天色已经大亮,大炮一面催着田氏替他烧水洗脸,田氏又燉出八个鸡蛋,让他将肚腹吃得饱了,在柜子里取出一大幅白布,将那小人头包得完风不透。大炮叫了一声聒躁,拎着布包袱,径自来寻董唐说话。
董唐这时候哪里会起身下床呢?董玉告诉他,他又不肯走,便老坐在门房里等候。他又恐吃人瞧见这包袱里的玩意儿,只得紧紧搂在怀里,众人笑问着他,他摇头笑道:“我这里有一件宝贝,是来和董老质押的。”董玉听了,还疑惑是真话,便告诉董唐,董唐皱眉说道:“这厮也太惫懒了,还不曾隔了多少时候,难道那一千块钱已用光了不成?”当下想了一个主意,便望着董玉说道:“你去告诉他,他要押什么,我是没有钱的,好在他干的事,全是替孟大少爷出力,他有什么要求,尽管到孟大少爷那里去接洽最好,我是个中间证人,也没有回避他的道理,请他在孟公馆里等我吧,我收拾收拾,立刻就到。”董玉答应了,便将这话告诉大炮,大炮想了想,说道:“我们就依着董老爷这吩咐,请董老爷不要耽搁,我们便在孟大少爷那边厮会。”说毕头也不回,依旧抱着那个牢什子包袱,飞了似的向孟公馆里跑去。
再说董唐做梦也想不到大炮当真拿了人头来和他们交涉,不过觉得有些讨厌,白白地将这事缠绕在身上,白赔贴好些唇舌。他慢慢盥洗已毕,吃过早点,然后跨上马车,到了孟公馆门首才跳下来,大踏步进去,一眼早见大炮坐在门房里发怔。董唐望他点了点头,叫他在这里听候招呼,自己先进去和占魁会面,占魁知道他又为那话儿来了,便故意笑问道:“那个周大炮可将卢玉笙的脑袋砍来没有?”董唐咬牙笑道:“少爷不要取笑吧,我已经吃这厮缠得没法大清早起,他又拿一件东西来和我们质押,左右不过是敲我们的竹杠,好在少爷决不吝惜钱钞,多少打发些他走路。不瞒少爷说,我此时已将他带得来了,他坐在门房里等候着呢。”占魁冷笑道:“那是不行呀,无论他拿什么宝贝,我都不稀罕,只是要的人头。”孟占魁说这样话,全是拿董唐开心,又借此好推拒大炮的要求,在他总算得是足智多谋的了,此时直把个董唐急得要死,后来弄得没法便老实打发人出去将那个周大炮唤得进来,好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开一开谈判。没多一会,大炮真个随着家人走人书房,牢什子的包袱并不曾丢掉,依旧规规矩矩地夹在腋窝底下。见了孟大少,他便哈一哈腰,仿佛是鞠躬的意思,笔直地向对面一站,也不开口占魁将手一指笑道:“请坐请坐。”大炮倒也毫不客气,向四下里一望,便大踏步猴在上首那张锦炕,家人们见他这样粗鲁,把不住都笑出声来,占魁老大不甚愿意,又因为自家有把柄在他手里,忍耐着不便发作,只是气忿忿地不去理会大炮。转是董唐觉得有些难以为情,少不得搭讪着说道:“周大哥你是个最明白的汉子,你以前要求的话,我一一都和孟大少提过了。大少也没别的意思,只索和大哥要一件东西,你这东西若是早来,早就可以得个委任,迟来迟得个委任。只不过我替你打算,那个姓卢的虽吃手枪打死,日子既隔得远,路途又离得太长,便算你大哥再往返一趟苏州,不见得还会将那厮的头割下来跑回领赏。依我主意,大家还是让步的好,你也不必一定想做官,由我劝劝孟大少,另外再送一份厚礼到府上来,便算将这件事完结了,可好不好?”大炮听到这里,忽地拍着胸脯子冷笑道:“董老爷你也不必和我推三阻四,不瞒你老说,我周大炮为这件事,早就向苏州跑过一趟,昨晚才赶得回来,所有孟大少吩咐的话,幸是不曾做错。”他一面说,一面便拎过那个包袱,再机灵不过,轻轻地解脱了那几个结,伸进手去拎出一件东西,不偏不斜端整地向孟大少爷面前一搁,不是人头是什么呢?皮肤白得如白纸一样,两只小眼睛并不曾闭紧,还露着一点黑眼睛珠子,可惜只是向额角上反插。下边颈项,疏疏岩岩,有那割不断的皮肉一条一条地挂着,血腥臭味不住地向各人鼻孔里直钻进去,董唐这一吓,已是魂飞天外,嘴里呵呵呵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旁边有几个家人,约齐了将舌头一伸,抱紧了脖子,转身躲出窗外。惟有孟占魁他是个纨绔子弟,平时娇生惯养,虽然长成这般大,别的见识却有,至于这样玩意儿,替他发得誓怕自出娘胎还不曾领略这玩意儿呢。又是着急,又是害怕,登时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把不住牙齿儿捉对厮打手足冰冷,连哎唷两字都喊不及,兀自软瘫在椅子上面,他的眼睛也向额角上反插进去了。家人们见势头不好,又联合好些人进来,扶着孟占魁,捶打的捶打,叫唤的叫唤,哪里弄得他醒转?董唐把不住怒起来,指着大炮吆喝道:“好好,你也太目无王法了,清大早起,杀了人还跑入公馆里来消遣。你撞得这祸事也不小,万一孟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瞧你这厮向哪里躲避?”周大炮冷笑道:“董老爷你不用唬吓我老周,我老周不知见过多少世面,我杀人固然有罪,然而要晓得这人是谁叫我杀的,便闹到公堂上,我周大炮有这张鸟嘴,也不怕你们狡赖。”家人们见他的少爷只是叫唤不醒,一个个吓得搓手顿脚,也不暇和周大炮辩论,忙递信到了上房,孟太太和那个小姐得了这样消息,真是出自意外,又害怕,又焦急,只是不便赶向书房里去,一叠连声命人将占魁抬入后面,一面又打了电话到警察厅署报告这事。董唐恨极了,也就使出他秘书长的身份,吆众人快将这厮捆绑起来,等候大人回来发落。众人得了这号号令,于是不由分说,蜂拥上前,大炮见这势头不好,心里也着实有些懊悔,所幸他自己很有膂力,像这几个家人当然不是他的对手,竟被他一顿拳头,上七花下八花地打出重围。临走的当儿,还望着里面乱骂说:“我老周拼了这一条性命,少不得和你们见个高下,光是装死吓我,我也不怕。”他一面说,一面跑出大门,伶伶俐俐,却把那一个人头安放在炕几上动也不动。追原祸始,董唐也觉得总是自家不好,因为献勤儿,硬生生地献出这变故,万一孟大人回来追问这件事的缘由,叫我拿什么话去答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听他们怎办怎好。主意已定,故意咳嗽了一声,向众人说道:“我且去去就来,倘若你们少爷醒转,务必向署里给我一个信。”他说完这话,兀自跨上马车跳出是非圈子,走了再说。
孟占魁因为惊惧太甚,以致痰迷心窍,他的母亲吓得手足无措光是城里的医生差不多都请遍了,好容易想了许多方法,方才悠悠醒转,哇的一声哭出来。孟大人爱子心切,便详细问了这事,既恨他儿子糊涂,又恨那个周大炮惫懒,登时命人将那个脑袋埋葬到外面,又派了好多警士,去捕捉大炮。不料大炮早已逃得不知去向,警士们只把他妻子田氏和他第二孩儿阿虎一齐带入署里讯问。依孟大人的初意,本想将她们母子俩拘押起来,好在她们身上追究大炮的躲避所在。禁不得田氏苦苦哀诉,将前后的事迹,一一禀说详尽及至说到她大儿子被杀的情事,早一跤晕倒在公座底下。孟大人这才知道他儿子占魁还犯着勾通地痞暗杀人命的案件,直急得暗暗跺脚,连珠价地叫不出苦来。想了想万一将这事讯办到底,与自己的声名也有妨碍。因此转了一个念头,立刻将田氏母子释放,便连周大炮也不消再去捕获,马马虎虎将这案子便算完结了。对着自己这个儿子,早就心灰意懒,不愿意再回公馆去问他的病状。不料占魁自从受惊之后,虽然醒转,由此便得了一种日轻夜重的症候,开眼闭眼,总见那个卢玉笙站在他床前和他索命。他的母亲急得了不得不但延医诊治,光是求神问卜,也不知花了许多冤枉银子。究竟不到半个月光景,把个活跳新鲜的孟大少,早送人天国受那末日裁判去了。江西省里的人,无不知道这事,满街满巷,当做一种新闻传说。韵香的父亲云龙,至此也感激他那姨侄女儿璇碧不曾误了他爱女的终身,因此写信告诉他夫人谢氏,谢氏又写信告诉韵香。那一天晚上谢春华和韵香接着那封函信,彼此笑容可掬的缘故,在下便在这里替她们表叙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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