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书中,叙到谢氏恼恨韵香,向她妹子谢春华学校里大兴问罪之师。春华原是个懦弱无能的女人,见她姐姐这样泼悍情形,早已吓得茫无所措,除得埋怨她女儿璇碧做事鲁养外,再想不出一条善处之策。这时候还亏得璇碧将自家的把戏一一向她姨母和盘托出,再加上宋媚云的风流儒雅,邵瑶的舌剑唇枪,两人左说右说,好容易才将谢氏满腔的火焰浇得熄灭下去。又因为知道女儿韵香实是冤枉,当下见了面,遂也不曾加以呵责,只不过长吁短叹,懊恨这一件婚事,平白闹得有始无终,暗暗替她父亲着急。春华好生过意不去,便留谢氏住在校里,加意奉承,知道她轻易不到上海这地方当下又雇了马车,日日陪谢氏向各处游戏场玩赏。后来因为学校里事务繁琐,自己不得分身,便将这件差事交给邵瑶。邵瑶要算得是个老上海的朋友了,她早施展出浑身家数,把一个谢氏恭维得天花乱坠。谢氏也爱她为人精巧,常常和她提起那一天在讲堂上冲突的事,又说这才叫做不打不成相识呢。邵瑶笑道:“你老人家再休提这话吧,说也奇怪,自从那一次对着你老人家伸了伸拳,却不知为什么到今日这条膀子还隐隐有些酸痛,总算干女儿不曾生着眼睛,对着你这有钱有势的女菩萨忽地肆无忌惮起来,你老人家不知道,像你老人家这般富贵,身旁总少不掉有鬼神呵护,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和干女儿一般见识,你老人家若是真个见怪,干女儿老实便对你磕个响头。”说完这话,她也顾不得许多仆站立一处,随即扑通趴伏在地,将个脑袋凑近谢氏腿衩里,结结实实磕了几下子。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转是谢氏过意不去,一把将她扶起,笑道:“你也未免太多心了,不过和你说了耍子,你若认真赔罪,岂不叫我瞧着难受。”邵瑶趁势跳起身子笑道:“好了好了,我这臂膀,经太太这一批立刻便不酸痛了。”说着便装做鬼脸子,咧开樱嘴来狂笑。读者诸君都是有气节的人,瞧邵瑶这样卑鄙龌龊的情形,当然要发生一种感慨笑她自己低了人格未免叫谢氏瞧她不起。咳,世界上的事往往多有出人意计之外,无论你这人怎生般的持重,但凡一经吃人拍了马屁虽明知这人决非善类,然而她的心理上总觉得这马屁越拍越快活不由而然就会人其毂中,所以拿好话去劝人,人纵不怒,心里毕竟生气;若是拿巧言去骗人,人纵不喜,心里毕竟称赞她知情识趣。诸君试瞧受人家恭维的,可有恭维得活跳起来不成?春华在我书中,也算得是个忠厚妇女了,尚且不辨泾渭,在诸教员当中,薄媚云而厚邵瑶,何况谢氏毫无智识,这邵瑶对待她的手腕,安得不百发百中呢?自是以后,谢氏便把邵瑶当做心腹看待,不但言听计从,光是那珍宝首饰,还赏赐她了许多,至于钱财,更是不消说得。
别人瞧着她们这样鬼鬼祟祟那光景,却也不甚注意,惟有那个陶晋斋,一件一件看人眼里,说不出来的羡慕,只恨自家没这本领又不幸做了一个男子,不能时时刻刻去和谢氏亲近,越想越不高兴,挨到大家下了课,他也没精打采,踱转自己家里。刚刚进了门,他媳妇熊氏早抱着那个小孩子,笑道:“阿爷回来了,你和阿爷拱手啊,他有糖果子带给你吃呢。”小孩子听见这话,果然将两只小手一直拱至鼻边,近前来便扯晋斋的衣服。晋斋正没好气,顺便给那小孩子一脚,几乎踢倒了,那孩子便哇的一声哭将起来。熊氏瞧见晋斋脸色很不好看,暗暗吃了一吓,忙将孩子搂入怀里,大气也不敢出。晋斋匆匆跑人自家房里,四面望了望,只不见他新近娶的那个堂客身影,转是她带来的那个小丫头阿斗,趴伏在一张桌上对着镜子傻笑。晋斋问道:“你的阿妈呢,她又跑向哪里撞魂去了?”阿斗尚未及答应,熊氏忙赶过来,笑着说道:“婆婆因为在家里闷得慌,又猜不到爹这时候会赶回家,她吩咐我,若是爹问着她,就告诉爹说她到沈公馆里去见她们太太。”晋斋听了,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没言语,一倒头便和衣躺向床上。熊氏将舌头伸了伸,连忙将阿斗唤至外间,低低向她说道:“日头还不曾落尽,你还不快去跑一趟,将妈唤得回来,这老鬼一时一刻不瞧见你妈,好像失掉了魂魄似的,这一晚当然有得没得的赶着我们淘气。”阿斗咧着牙齿冷笑道:“我妈哪里是到沈公馆,包管又混到铃哥哥那里去了。铃哥哥住的地方,离这里倒有七八里路远近,我哪里有这样飞毛腿,跑得来又跑得去?”熊氏急道:“你偷懒罢咧,马路上现成的电车,跳上去就走,也没有什么为难,吃你这样推三阻四。”阿斗笑道:“电车虽有,只是我铜子一个也没有。”熊氏咬牙笑道:“我知道你这贱骨头,一定要来敲我的竹杠。”说着便从衣袋里掏出两个铜子,递给阿斗手里,阿斗更不怠慢,方才飞也似的跑出大门去了,不多一会,果然和着她妈季氏一齐回家。熊氏一眼瞧见她的脸上有些红通通的,鬓发已经蓬蓬松松,不似先前出去的光净,便对她做了个手势,似乎告诉她晋斋在床上生气。季氏不慌不忙,将门帘一掀,故意咳嗽了一声,晋斋听见这样声息,直乐得跳将起来,嘻皮癞脸,望着季氏笑道:“好呀,只要我一经到了学校,你便向外间去寻快活,累得我适才在屋里好等。”季氏将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倒好笑呢?你这牢房子又不是监狱,怎么阻拦着我不许自由行动?我们好便好,不好还得许你和我各走各的路,老实说脚长在依的腿上,又不和你同穿一条裤子,不能因为你不在家,我便该学那一班哼哼唧唧的千金小姐,老坐在牢房子里活活守寡。”晋斋笑道:“人家不过说了一句大意话,便饶得你扑簌簌的批驳不了,千不是,万不是,总怪我这老家伙不是。你且坐下来休息休息,我还有些话要和你斟酌。”他一面说一面又拿手去掠那季氏的鬓角,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和谁打架来的,瞧你这头发乱得不成模样。”季氏忙将他使劲一推,笑道:“放尊重些,大男小女站在面前,动手动脚的成个什么体统。”这句话刚说出口,早引得熊氏和阿斗噗哧一笑,大家识趣,一溜烟跑出房外,这里晋斋硬扯季氏和自己并坐在床沿半边,一五一十,将邵瑶怎生奉承谢氏,谢氏怎生看待邵瑶的话说了一遍,又说像这样挥金如土的妇人,我们白望着沾染不到她一丝半毫的好处,未免可惜。季氏将头一扭,笑着说道:“哦,原来为的这个。这也毫不打紧,你若是磕个头请求我,包你称心如愿,多少也得捞摸她一些油水。”晋斋听到这里,喜得笑逐颜开,站起身子,便唱了几个肥喏,说:“我爱,你若是能够替我出点力,莫说叫我磕头,便是叫我成日成夜地将你当做祖宗看待,我都愿意,若是打个哑声儿,便罚我变一个极大的乌龟,活活报应给我爱瞧着。”季氏不由抿着嘴儿一笑,指着他说道:“奇呀,八十岁的公公学吹鼓手,怎么你也满口闹起新名词来了。这‘我爱’两字,我听入耳朵里,好生肉麻。”晋斋正色说道:“你休得从门缝里瞧人,将人瞧得太扁了,我们吃学校里饭的朋友,这一点点新名词都学它不来,还好称得起是一个堂堂庶务员吗?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们对这件事,怎么样开始进行?”季氏笑道:“这也没有别的方法,明天你便拿我的名帖,先将谷太太请到我们这里,让我来瞧瞧她们的神气,然后才可以得风使舵,顺水推舟。”晋斋连连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论起亲戚来,她毕竟是我的晚辈,一经请她进门,我倒要先预备一份见面礼,万一再捞不到她的好处,这不是偷鸡不成,转蚀了一把米,况你们这班老母猪的心思,谁也猜度不出的。”说着,不防那只耳朵吃季氏使劲往下一扭,痛得晋斋随着她的手,直跪下地,嚷道:“好端端的,扭我则甚。”季氏忍笑说道:“我把你这老砍头的,说话也不分个皂白,我请问你,谁是老母猪,谁不是老母猪?”晋斋这才恍然大悟,哀告着说道:“总怪我脂油蒙了心,饶了我吧,我是说谷太太,并不是说你,只不过拿你做一个比例。”劈拍一声,嘴巴上又吃了一个耳刮子,季氏笑骂道:“叫你不许说,你偏要说。”晋斋见她松了手,方才扑了扑衣上的灰垢,笑道:“说话真难呀,稍不留意,耳刮子只顾打将过来。幸喜我习惯成了自然,若是换了别人,再也吃不住你这辣呵呵的手掌。”季氏将粉颈一扭,笑道:“换了别人,我倒又不忍心打他了,不像老砍头的贱皮贱肉。”晋斋忙道:“不要闹玩笑吧我们且讲正经,我早打听得谷太太最欢喜葵花大肉圆儿,这攒肉圆儿的本领,又是你特等等的拿手好戏,说不得一切总要费心。愚夫自然知道感激。”季氏趁势笑说道:“哎唷,肉圆子呀,亏你竟想得到,但是这件事很不容易呢,又要切精的,又要切肥的,又要一刀一刀的剁成肉馅子,又要生姜又要醋,又要酱油乂要蒜,又要…”季氏说到这里,已是笑得咯咯的,歇了歇重行笑道:“又要忙锅上又要忙锅下,我一个人怎生忙得及,你若是依我,须得将那个马铃子喊得来替我烧火。”晋斋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人真怪,无论干什么,都离不掉那个马铃子,你虽然觉得欢喜,不知我见了他却是生气,家里放着媳妇,难道还不会烧火?又巴巴去喊马铃子则甚。”季氏将脸色往下一沉,冷笑说道:“好么,你心里只放着你那媳妇,她既会烧火,又不会叫你生气,你将这肉圆子交代给媳妇去办好了你只当我早经伸了腿,双眼一闭,双脚一挺,你这公公和那媳妇还不是打得火热,省得你多嫌着我。我知道你们的用心呀,恨不得将我活活怄死了,当然没有人碍着你们的行动,只是何苦来呢?当初死拉活扯,硬叫那周大嫂出来做媒,累我在你家门里受这样活罪。一面说,一面死命地挤那眼皮儿,想挤出些水来,却又苦挤它不出光把那嘴唇子披了两下子,形状非常难看。”吓得晋斋连连摇手,低说道:“你又何苦提着她呢,与她又有什么相干?我一定依你,明天吩咐阿斗去唤马铃子来家就是。”
谁知他们说话的当儿,又吃熊氏在窗外听得明白,她又是不肯饶人的妇人,随即冷笑说道:“不要活活见鬼吧,一家子的人,谁不知谁玩的把戏,都叫人够受的了。我姓熊的大红缎子做抹布,什么事都比人家干净些,你们放炮也不该拿我搭这样炮架子。没的叫我说出来,大家都不好听。”晋斋暗暗跺脚说道:“可是的,又引出闲话来了,我劝你葫芦不要扯人瓜田里,你只是不肯相信。”季氏地将桌子一拍,大声吆喝道:“你十净,谁又是不十净,我这太太也是你家公公明媒正娶来的,又不曾和你公公私姘,又不曾背着你公公偷汉子。你既这样说,便得还出我一个人来。若还不出我的人来我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爽利些说吧,别人怕你那熊静山做刀笔,我太太却是不怕。”说完这话,只听见豁琅一声,桌台上的陈设家具,一古拢儿都打翻在地,房里刚在这当儿热闹,外面也热闹起来熊氏提了一面铁锅,砸在阶沿石上,砸得十分响亮,于是接二连三你掼镜台,她便掼铜勺,你摔粉盒,她便摔花瓶,煤油灯既是脑浆进流,水烟袋也就碎尸万段。婆媳俩只顾在这搭儿赌胜,可怜把晋斋从庶务上赚进的几个钱,不过挣了这点点家私,差不多要全军覆没了,袒护这个又不好,呵斥那个又不好,只急得老头子额角上挤出来的汗珠子比黄豆还大,只有没口子喊着“遭瘟了,遭瘟了”,双脚齐跳。通通两重房屋,安上着三个人活嚷活吵,已是有趣得紧阿斗又在旁边喝打,太平拳儿帮着她妈带笑带骂,熊氏的孩子,又吃惊醒,哇哇哇地在摇篮里啼哭。这一片声息,早就惊天动地,幸喜的大儿子打从外边踱进大门,蓦地瞧见这样情形,不由吓了一跳,做好做歹,先将她妻子熊氏拖得进房。熊氏气得抖抖的,把孩儿抱入怀里,解开衣扣,将奶头子塞进他的小嘴,孩子捞着这好宝贝,方才住了哭声。熊氏望着她的丈夫,少不得放起刁来,只低着头鸣呜咽咽地垂泪,阿斗见她们那边业已收兵,遂走过来也就劝她妈罢战。陶晋斋到此大气也不敢出,鸦雀无声地在房里房外收拾那些碎玻璃和瓷片儿。好容易一直捱过晚饭以后,晋斋方才对着季氏笑说道:“都怪我不好,忽然想出这新鲜把戏,要去巴结巴结那位谷太太,其实巴结人的人,左右不过是想人家的好处,不料人家的好处,还没瞧见,我们家里早闹得天翻地覆,你们瞧这些东西,打得落花流水,又不知要费我几多心力,在那每月报销册子上,多开它几笔花账呢。罢罢,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这件事,既因为谷太太而起,一不做,二不休,少不得还得来打我们的主意。”他虽这样说,季氏哪里肯拿耳朵去听,只是板着一副面孔,身子动也不动,晋斋没法,只得彼此胡乱上床去睡觉。说也奇怪,到第二天,季氏的一股气不知不觉全送上爪注国去了,一面催逼着晋斋去到校里打探谷太太的踪迹,一面吩咐阿斗,果然将那个马铃子喊得到来,在下也学说两句新名词儿要要,要知道马铃子烧火这件事,不过是她们一个前提,至于内容依旧有她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恋爱自由,两家头躲在房里密密切切,兀自开了一回茶话会,老实研究他们的重要问题,这且不去管它。果然不曾隔了一会功夫,晋斋已打发了一个校仆,送了好几斤猪肉回家,季氏这才擅拳掳袖,和马铃子高高兴兴焖好了几十个大葵花肉圆儿。熊氏不来理会他们,他们也不去理会熊氏至于这肉圆,谷太太还不曾享受,早给马铃子吃得一个畅快,其余剩下来的,然后才用一个金漆褪光的提盒,装了一大盘,放在里面,命阿斗拎着,颤巍巍地送人学校。
再说谢氏这一天正坐在韵香房间里纳闷,她因为大家都在教室里上课,没有人陪她谈笑,仆妇们在旁边搭讪问道:“太太打算几时回去?老住在这上海,也不是长久之计,公馆里没正经主子,恐怕太太也不放心。”谢氏想了想笑道:“我也打算回汉口呢,只是拂不过她们的情谊,百般地留着我在这里多住几时,内中尤以那位邵先生,看待我很是殷勤。她是嫁了丈夫的人,自从陪着我向各处闲逛,她连自家的丈夫,都顾不得了。世界上打哪里去寻这样好人,瘫子掉下井,捞起来也是坐,横竖回去也没有多事,再在这里耽搁几时也不妨事。”一个仆妇冷笑道:“太太委实忠厚,像那邵先生为人固然很好,然而太太看待她也还不薄,譬如前天她和太太开口就借上二百多块洋钿,太太连一句哑声儿都不打,简直就拿出十元一张的钞票,计共二十多张,其余还有那些珍珠宝石、金镯钻戒哩,她名虽和太太借,知道她几时还给太太。”谢氏将头一扭笑道:“无论什么事,到了你们小人嘴里,说来便比天样还大,区区银钱,我心爱谁就送给谁好了,什么叫做还不还?我也不曾去放利债,只要你们老爷打起精神来,在外边多摸些油水,便再添上几个像邵先生的,也不至便借穷了我。”大家正在里边闲话,早有校里的女仆赶进来调排桌椅,预备开饭。厨房里循例送上两荤两素的饭菜,谢氏见了将眉头一皱,便放下脸色说道:“怎么你们校长今天又简省起来了像这样上祭的肴馔……”她正在这搭儿发话,忽见陶晋斋笑嘻嘻领着一个小丫头进来,亲自开了那提盒,双手捧上那盘热气腾腾的大肉圆儿,一阵一阵的肉香,直往谢氏鼻孔里钻将进去,引得谢氏眉花眼笑,说:“奇呀,厨子们也知道我喜欢这样口味?”晋斋连忙近前笑道:“这不是厨房里办的,内人因为没有别的物事孝敬太太,想来想去,是她亲手费了一大早的功夫,弄这点点小菜子,给太太搭个稀饭,少停她还要来替太太磕头呢。”谢氏乐极了,笑道:“难为她费这样事,真真叫我难以为情,我待不收了吧,又怕拂了你们这番盛意,好好,便请她到这里来逛逛,我们也好所见所见。没的自家亲戚,说起来一面都不曾会过,岂不吃别人听了笑话。”晋斋听见这一番温谕,知道大功业已告成,喜得心花怒放,流水般地答应了几个是,带了阿斗转身退出室外,悄悄吩咐阿斗,叫她赶快回去告诉你妈,叫她不必耽搁,错了机会,只怕后悔便迟了,要紧要紧,阿斗笑道:“这还待爹说吗,我早经听见妈和马爷爷商议,吃完了饭,收拾收拾,命马爷爷替妈拉车子,不到这里,还到什么地方去呢。”晋斋听了非常欢喜。
谁知晋斋在房里和谢氏周旋的当儿,却好邵瑶刚刚下课,每天老规矩,谢春华和别的教员都一例地带着众学生在食堂里午腾,惟有邵瑶单独来陪谢氏,不防才跨进房门,劈头撞见晋斋在那里絮絮聒聒地献勤,她心里老大就不很高兴,再加上谢氏又告诉她,晋斋的女人做事真会凑趣,她好像知道我们今天没多饭菜,巴巴地送这肉圆子到来,不瞒你说,我平时在家里,像这样大肉圆子,一嘴一枚,至少都要吃个二三十枚,方才罢手。邵瑶故意笑问道:“哎二三十个肉圆子,亏太太怎生容纳得下?足见有钱的人,是量大福大,假如我们就没有这造化了。”谢氏正色说道:“这也没有什么稀罕,我每逢肉圆子,撑得肚腹里发胀,我便施展我那个老法子,第一招便先嚼槟榔,第二招便又嚼山楂,这两味药,最能消食的,不消半个时辰,我这肚腹里就松通得许多。”她说到这里,旁边仆妇都忍不住失声大笑,惟有邵瑶深恐谢氏着恼,她却声色未动,搭讪说道:“太太未免太客气了,你老人家天生成的口福,断断与这山楂槟榔没有相干。”谢氏听她说得起劲,不觉怔了一怔,笑问道:“你这话当真?”邵瑶忙道:“如何不是当真,太太通不知道,这历代伟大人物,谁不是兼人的食量。但凡不能多进饮食的,这个人断断不能活在世上。当初那个诡计多谋的孔明,不是因为食少事繁,就在那个五丈原伸腿去了吗。”谢氏颤巍巍地笑道:“哦,原来如此,能够吃食多,却还有偌大的好处,倒也罢了。”说完彼此入了座,果不其然,谢氏提起筷子来,直夹着那肉圆子不住往嘴里送,吃一个便称赞一句说:“陶奶奶这手段真好。”邵瑶这时候越听越气,望着那肉圆子直是发怔,筷子动也不动,谢氏先前并不曾留心,及至吃得盘子精光,才想起邵瑶来,笑着说道:“你敢是和我讲客气吗,为何不尝一尝这肉圆子味道儿,岂非可惜。”邵瑶心生一计,忽地将脑勺子摇了几摇,冷笑说道:“我也想吃呢,只是想起那个陶奶奶来,我浑身兀自觉得肉麻,如何还敢拿这东西吃下肚去?”谢氏忙问道:“陶奶奶怎么样?快快告诉我,你若不明说出来,看我有得依你。”邵瑶故意皱了皱眉头,低低说道:“我久经打听得那个陶奶奶,原是一个大麻疯,外面虽然不曾显露出来,至于她的毒,却是深人骨髓。所以我怕这肉圆子里,还沾染着她的臭味。”谢氏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几乎将适才吃的东西,全行呕吐干净。欲知后事,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