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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摔会簿崛强辞职 查宿舍萋菲工谗

话说璇碧本不愿意收纳谢氏的钞票,后来一个转念,暗想我还要去千别的勾当,出门的时候,所带的款项不多,得此资助,大可以助我一臂之力,遂也再不谦逊。至于璇碧此番可会回校,还是傻头傻脑的实行去达她的那个目的,姑且置而不论。只是她在路上走的时候,这坤明学校里却发生了一件小小风潮,等我将这事铺叙出来,好让诸君发一回讪笑,增一回感慨。原来这学校里面,本有两位国文女教员,一位是宋媚云,前书已经说过,那一位是姓邵,单名一个瑶字,她是最时髦的人物,却没有别的表字,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丈夫仇天禄,现开着一所酱坊,夫妻不大和睦。凭着自己这份才具,和社会上有名望的人都打得十分火热。在先由那熊静山的介绍,跑来担任国文这一席,有几回批改学生的课本,从无意之中,写上几个大别字,学生几乎哗噪起来,只因谢春华爱她为人很是漂亮,平素感情又好,好容易将学生敷衍过去,才得平安无事,没发生别的变故。后来将宋媚云聘得人校,春华便将邵瑶教的三四年级学生,让给宋媚云,邵瑶转降下来教一二年级。心里虽然不大愿意,然而面皮上却丝毫不露声色,背地里要想寻觅媚云的破绽,却又寻觅不出。暑假之后,大家照常上课,谢春华已猜到璇碧必然是奔赴武昌,和她姨母去交涉韵香的婚事,也只由着她,暂且不去追究。然而心坎里总有些闷恹恹的,不以璇碧这种举动为然。连日以来,便有些精神恍惚,人秋之后,染了一场风寒小病。璇青和韵否自然异常着急,下了课便沿着床前慰问,其余的教职员也轮流着进房来问候,惟有邵瑶更关切得厉害,几乎没有一刻功夫不来料量药水,问暖嘘寒,大有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光景。春华病愈,轻易还不能出房,她便镇日陪着她谈谈说说,将校里的人,谁好谁歹,谁肯任事,谁好偷懒,和唱弹词一般,一一说给春华去听,春华被她说得着实有些感动,叹气说道:“我近年为这校里的事,真是心力交瘁,稍不注意,便免不得别人的反对。邵先生你如真有这样热肠,替我向各方面去刺探刺探,凡事我便有个准备,不至落人褒贬,我情愿将你当做亲妹妹看待。”邵瑶得了这口气,心眼里都痒起来,忙接着说道:“既然蒙校长见爱,鄙人何敢妄自尊大,姐妹名分断不敢当,自是以后,我便拜给校长做干女儿。”一面说,一面掳起裙子,扑通要跪下去,春华连忙将她扯住,笑道:“邵先生,请自尊重,恐怕别人瞧见讪笑。”邵瑶正色说道:“以干娘这份财产,谁不愿意继承膝下,她们讪笑我的,我还得讪笑她们全是呆子。不瞒干娘说你那干女婿不很长进,月前还将我一枚钻石戒指,押了一百块钱使用。我近来又怀胎足月,不久就要分娩,手头非常拮据,早想借十娘的名义,和校里众同事请她一份会,每人十元,无论她们答应不答应,硬在薪水内扣除。女儿得此挹注,除赎那戒指而外,临盆当儿,还可以不消愁得。”春华想了想说道:“你若需款,尽管在我这里支取罢了,何苦又去白打扰她们,我这学校,虽说不是官立,道不得教育厅便来干涉,然而将这样名誉传说出去,也恐不大方便。”邵瑶笑道:“这道理我也明白,其实我便和干娘借个三百五百,干娘一定不肯拒绝,不过我这个办法也有一种作用,借此可以试一试各同事,对于校长的情谊,是厚是薄,以后校长进退他们,便较有把握。”春华被她说得昏天黑地,不由点了点头。邵瑶高高兴兴,便订好了一个白纸簿子,用校长的口气,叙明替邵先生请会的缘因,派仆妇向各位教员送去,逼着她们在上面签名画押。

内中却触恼了一位英文教员焦美凤,她是个未嫁的闺女,今年才二十四岁,年少气盛,见这举动,近于勒索。她不但一个大钱不出,而且将那簿子,摔去有一丈多远,夹头夹脸,把那仆妇一顿臭骂。至于宋媚云却因家寒,不能多出,陶晋斋本来吝,不肯多出,两人在簿子上只写了五元,其余的先生们,却都是十元,丝毫不曾短少。仆妇将那簿子依旧送还给邵瑶,她受了焦美凤的怄气,不无告诉邵瑶,又装点了许多闲话。邵瑶只笑了笑,遂匆匆地来谒见春华,按着那簿子,一条一条地指给她看,春华看到宋媚云名字下面,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冷笑说道:“宋先生这人气量也太褊窄了,我看待她也还不薄,一块钱一个钟点,我因为国文是要批改的,比别的科学不同,还特特地每月加给她二十元的津贴,难不成她竞在这五元上抹我的情面?她不能和陶老头子打比较,陶老头子向来是一钱如命,大约要他出一块钱,譬如抽了他一条筋还要厉害,倚老卖老,像这样处世,是再走不上前去的。这个你便瞧在我份儿上,不要怪他。”邵瑶笑道:“干娘发出来的议论,真是字字金石,我总依干娘的吩咐,断断不敢违拗,但是这簿子上面,十娘还得仔细查一查看,可漏落了先生们的名字不曾?”春华果然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因为人名字太多,一时却记忆不清,便笑说道:“你既按照本校教职员的姓名表,沿人分散,料想她们既愿意在这里干事,当然不至坚拒,叫我和你的面子难下。”邵瑶笑道:“干娘这就术免过以忠厚待人了,宋先生虽然减了半数,毕竟还拿出五元,谁知道焦家那个小蹄子,她平素好像就不把校长放在眼孔里,却好碰着这件事,倒反引起她满头的火来,泼口大骂,说校长太不要脸,白借邵先生的名义,把来敲她们的竹杠。我想这姓焦的,不但无理,而且她也将校长也看得不济了,校长能拿出这份家财来办学校,何至需索她们这些微薪水?这种人若容她再在这校里上课,将来免不得要别生事故。”

什么勾引学生推翻校长,一定会干得出来,先发者制人,后发者为人所制,我劝校长不如趁这机会,先免除掉她的职务。她若为饭碗打算,才知道当教员的,除得拍校长马屁以外,再没有保全饭碗的方法。”谢春华经她这一番含讥带讽,直气得手足冰冷,良久良久,方才说道:“话虽如此,但是焦先生对教科上也很认真,又和大小女异常亲密,不见得对我便有什么恶感,若依你立刻下这逐客令,未免太没容人之量,不如命人将她请到我这里来,等我来责问她有何意见,她若能知悔悟,我们也不为已甚,万一实行崛强,哼哼,那就怪不得我这校长要行使我的职权了。”说着,便欠起身子,对着壁上那张课程表,仔细望了望,回头吩咐身边一个仆妇说道:“焦先生此时却没有她的课,你赶快到办事室里,将她请得来,说我和她有要话面讲。”仆妇走后,邵瑶还在旁边咂舌咂嘴,百般地挑唆。没多一刻功夫,忽见先前去的那个仆妇手里持着一封信函,慌慌张张进来说道:“奇怪,办事室里并没有焦先生的影子,后来一直寻到宿舍,才知道她从今天清早,打叠了自家行李,径自出校走了。这封信函是她搁在书案上的,特地来给校长阅看。”春华大惊,只见那信函,外面写着辞职两字,抽出纸,全是写着旁行曲上的英文,春华和邵瑶尽着面面相觑,半个字也不认识,料想其中定然没有什么好话,随手撕得粉碎,愤愤地向地下一掼,一声儿也没言语。转是邵瑶失惊条怪,披着嘴唇冷笑说道:“天下竞有这样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别人想谋这样位置,还要费九牛二虎的气力,推情托份,甚至将头两月所得的薪水,送给介绍的人做酬谢,为何人还不曾叫她辞职,她兀自闹起穷脾气来?把屎疯在裤子里,和狗赌气,真要算得呆成精了,校里少了你这一个教员,有何稀罕?怕你教员离了这学校,敢是要打饥荒呢,我敢和干娘赌个东道儿,这焦家小蹄子,将来若不捏着青竹竿儿去讨饭,你把我这一双眼睛挖了去换糖吃。”春华此时十分不乐,只低着脖子也不来理她。

再说焦美风这一走,弄得学校里都知道了,议论纷纷,固然不大满意校长,而且对着这邵瑶,在背地里无人不提她的名字诟骂若论邵瑶却是行所无事,她以为无论什么机关地方,只消将那掌握大权的敷衍得滴溜溜的圆,其余的人他们也奈何我不得。所以自古以来,权奸当国,既能使用她这手段,当然是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法律不足惧的了。后世不察,追原祸始,转宽其爪牙,而罪其首领,你瞧可冤不冤呢?这个当儿,偏生有一个不达时务的宋媚云,她因为听见这事,气得目眦欲裂。又念自己与邵瑶同是国文教员,她丧失了人格,便和我丧失了人格一般无二,这叫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论朋友本有劝善规过的义务,我若袖手旁观,不尽一尽忠告,未免就做了一个凉血动物了。她越想越恨,觉得义形于色恨不得立刻跑去和那邵瑶开个谈判,无如平时两人情性不大相投,邵瑶见了她,都远远避着,轻易不肯和她打话。这一天可巧是个星期,各教员不在校里的很多,只有宋媚云独坐在房间里,替学生批改课本。这篇题日,却好是论军阀之祸,有一个学生中间一段做得很是结实,媚云念道:“军阀犹是人也,人之欲善,谁不如我?而世之诟军阀者,言之若有余憾,何也?纤人为之股肱,曲士为之心腹,不学无术之辈,为之效奔走而献计划。军阀虽欲不为祸,而不可得,卒之山之高也易颓,水之涸也立待,不必转瞬而同归于尽,且使吾民国沦于万劫不复之地,亦遂冉冉与之俱尽也,是则可悲也夫。”媚云一面念,一面用笔尖儿顺着这句子,大圈特圈,圈得和铁链子一般。然后翻过那名字一看,原来又是那个谷韵香的大作,她便点首叹道:“沉痛得很,大则一国,小则一校,不就是这样的缩影吗?”想到这里,立刻将笔放下,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呆呆发怔,忽听见窗子外面有个脚步子行动,口里还嚷着笑道:“宋先生休息休息吧,礼拜日子,还在这里苦苦地吟哦,便将你心血呕尽了,这薪水上不见得再添给你几块洋钿。”说着便笑嘻嘻地掀帘进来,媚云抬头一望,也笑道:“原来是邵先生,早间曾经去奉访,校们说先生已经出去了,如何回来恁快?”邵瑶笑道:“再休提起我,吃陶庶务麻烦死了,他平时和小店并没多账,如今因为忙办喜事,巴巴地央着我,要欠十五斤酱油,五斤麻油,二十斤状元红烧酒,葫芦和大蒜头,还不计其数,好在他已在本校里弄到钱了,赊了给他,也不怕他漂账,所以特地替他到小店里跑了一趟。”媚云惊问道:“他的媳妇已经娶了,还有什么喜事可办?”邵瑶将肩胛往上一耸,笑得呵呵地说道:“一个人生在世上,再也不能发财,发了财便五花肠子六花心,吃在碗里望到锅里,想到哪里闹到哪里。听说他的老伴儿死了好多年,骨头差不多要打鼓了,怎么这老妖怪忽地动了凡心,打算续起弦来。不久便要文明结婚,少不得要请你宋先生去观礼呢。”媚云正色说道:“谁家女孩子肯嫁给这老头儿去做补房?”邵瑶益发笑不可抑,接着说道:“这话也难说,买鸡的却好撞着卖鸡的,狐骚臭的婆娘,自然有个痈鼻子男人来承受。有人告诉我,这是一个第三嫁的寡妇,据她告诉人是四十五岁,其实已离六十不远,现今在沈公馆里充当针线妈子,身边还拖着一个油瓶小闺女。不知陶老头儿怎么瞧上了她,哈哈,论我的姿首,不过脸上多着几点碎麻子别人有时候还把来打趣我,其实我的麻子却是白麻子,她的麻子全是黑麻子。白麻子还有法可想,凭着多腻些雪花粉,远远瞧去,还不大显。至于黑麻子那就糟了糕了,那些药房里卖的面麻药水,是再靠不住的。”媚云见她在这里指手划脚,说得十分高兴,不觉触起自家身世之感,便懒洋洋地叹道:“这妇人既可以自立,又何必多此一举,徒落得被人嘲笑,殊不值得。”邵瑶想了想,趁势拿指头在空中划来划去,说道:“然而不然,她们男人家既肯在半路上将妻抛撇下来,可想他简直没有了情义,我们为什么不嫁,了还要嫁呢?我只恨先夫赖在世上不死,先夫若果然死了,莫说三嫁,便是四嫁五嫁六七八嫁,又有何妨?亏你宋先生竟是铁石打的心肠,至今日还抱着独身主义。你不要做梦,政府里虽然订了节夫的条例,却没有替你留着节妇牌坊。我瞧你还是随遇而安,逢场作戏的好。”媚云见她这样语无伦次,又想起她平素做的那些举动,不由操着一股愤气,放下脸色说道:“邵先生你也算得是个衔齿戴发的人类,毕竟与那些毫无知识的禽兽不同,像你这样议论,这样行为,到底要将你这人格损坏到什么地步,你才称心?世界上要替我们扩张女权,并非叫我们卑鄙龌龊,荡检踰闲。男子们有出轨的行动,尚免不得群起而攻,我辈有不法的行为,难道便可以稍从末减?鄙人心如古井原不因为你这几句话,便尔崛起波澜,然而一言以为智,一言以为不智,在这上面,就可以瞧出你的心术和你的学术。譬如校长和我们教员,只有职务之分,并无阶级之别,合则留,不合则去,既无所用其笼络,更无所施其谄谀,你为何自卑身份,竟和校长改称母女起来?玷一人之名誉,其罪小,玷一人名誉而累及全体名誉其罪大。”邵瑶见她这样雷轰电掣的发挥,很觉出自意外,忙掩饰说道:“这不冤死人吗?我何尝干过这样事体?你不要吃了人的屎,烂了自己的牙,枉口赤舌,诬蔑好人。况且论彼此年纪,校长不过长了我五六岁,天下岂有五六岁的人,便能做人家母亲的道理?”媚云冷笑道:“可又来了,越是不在情理的事,做出来越叫人诧异,你只须问自己做不曾做,不必问人知与不知。好姐姐,我们忝居教授地位,这一班女学生,方且拿我们来做榜样,木从绳则正,人从谏则圣。我们便刻刻束身寡过,还防有检点不到的地方,贻人口实。若竟不自省察,偭规越矩,不但对不住自己,对不住校长,而且对不住众学生的父兄。”邵瑶听了,丝毫并不气恼,转嘻皮癞脸地笑道:“姐姐,你倒好要学做一个圣贤,我老实告诉你吧,在今日的时势,周公的礼,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何况你这周婆。大局尚且岌岌可危今日还保不住明日,人生贵及时行乐,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若都像你这样认真起来,我们都是国文教员,就文论文,这就叫做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其愚不可及了哇。”她说这话时候,早大踏步出了房门,媚云也不送她。她走至窗外回头暗暗说道:“好吗,她竟不顾人面子上下得来下不来,扑簌地和我闹了这一顿脾气,你姓宋的便须保得一生一世清白,休得有半点儿破绽,吹入我耳朵里,我若放你过去,也称不起姓邵了。”

自是以后,邵瑶恨那宋媚云已是深入骨髓。面上却不露出形迹只在背地里侦伺她的举动。其时已是九月初间,江南天气依然暄热学生每晚人宿舍的时候,禁不起那蚊子扑面地飞来飞去。一年级里的那个卢玉琴,年纪虽小,心地却极伶俐,便和大家商议,想了一个方法,将各人的帐子帐门对帐门联合在一处,把那电灯移放在中间,围着谈谈话儿,看看书儿,又可以免得蚊子进来打扰。都要挨到困倦极了,方才沉沉睡去。如此已非一日,便是媚云进来查察宿舍,见她们专心在学术上用功,也很赞成,只吩咐她们不可过于嬉戏罢了。这一天玉琴买了一大包烘糕,放在枕边嚼吃。大家瞧那糕的形式四四方方,差不多和那骨牌模样仿佛,小孩子的心理,便商量用笔在这糕上,画起天地人和长的牌来,一张一张地在那里抹着耍子。在她们的意思,业已斟酌妥善,如若吃先生瞧见,大家将那烘糕,一齐咽人入肚腹,一些儿不留形迹,赌博的罪,当然便不能成立。谁知事机不密,媚云当夜又进来查察,她们听见脚步,兀自慌张起来,你抢一片,我抢一片,只顾把那有字的烘糕往嘴里乱塞几张小嘴,哪里吞咽得及,倒有一半塞在舌头底下。媚云瞧破她们,其中必有蹊跷,严声厉色地询问,她们舌头被糕塞着,哪里回答得爽利?尽管翻着眼儿,望媚云发证。玉琴身底下偏生又漏落一张下来,不曾掳掇得干净,媚云早伸过手来接着,向灯底下一望,却好画的是一张长三,登时大怒,便指给玉琴脸上骂道:“这还了得,便是无故地嚼吃饮食,已属违犯校规,何况背地里还闹这样把戏。”当时便诘问这一班学生,这事是谁发起。众学生哪里敢承认,因为烘糕是玉琴买进来的,不约而同便将这罪名全行推卸给在玉琴身上。

媚云点了点头,掏出一本日记册子,拿铅笔写了几句,当下也不动声色,逼着她们好好安歇,命仆役将电灯全行熄灭,自家方才退了出去,坐在卧室里生气。第二天合校的人,都知道这事,惟有邵瑶听了十分高兴,暗想这等举动,虽属儿童游戏,然而究竟是迹近赌博,可见这宿舍主任,平时不能约束,已免不掉废弛职务的表示,而且这卢玉琴又是她的小姑,难保她不有所祖护,或竟销声灭迹,不来向校长报告,我且等她一等,她若果然掩饰别人耳目,不肯秉公惩办我便有词可藉,实行攻讦她一下子,好泄我前番的仇恨。那时不但保不住她国文教员一席,便是这宿舍主任,一定还可以归我掌握,薪水上便大有增加的希望。邵瑶虽是这般筹划,叵耐那个宋媚云和她的心思竟自不同,公然将昨夜的事和盘托出,详详细细告诉了春华,并强春华宣布玉琴的罪状,要掛牌斥令她退学,其余附和的学生,各记大过一次。春华初则虽然恼怒,然见媚云这样严声厉色,一秉至公,心里敬佩。也因为碍着媚云的情面,又觉得儿童嬉戏,与真个赌博不同,转堆下满脸笑容,和媚云款款商议,只记了玉琴携带食物人校的过犯禁星期假三日,其余的学生概不牵涉。媚云见校长存心长厚,自己也就不予深究,一件小小风潮,登时雨收云散。

其时只把那个邵瑶气得像癞蛤蟆似的,好生不服,另筹别计。在背地里怂恿那一班学生,说宋教员遇事生风。那一件事,若不是校长维持,依宋教员的意思早要将你们全行开除。你们以后若不预为防范,包管还要着了她的道儿,那时便悔之已晚。那些小学生大半年轻智短,听见邵瑶这番话,各各摩拳擦掌,商量着和宋教员反对。其中尤以玉琴反对最力。怪她这嫂嫂不瞧自家骨肉的情分,偏在校长面前批驳我的不是,眼看着别人到了星期兀自回家去快乐,惟有她独自守在校里,不能出大门一步。越想越恨,这个当儿却好被邵瑶将她唤入自己的卧室,拿话来引逗她,先问她家中有几多人,你的大哥哥是几时死的,听说你还有一个二哥哥,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平时和你这嫂嫂可还亲热。玉琴是个毫无知识的女孩子,她见邵先生给她这样颜色,没得话也要漏出话来和她酬对。于是指手划脚,说:“自从我那大哥哥死后,家中只剩有嫂子和二哥哥两人。每逢二哥哥有些风寒病体,全都由嫂嫂在他床边护持调卫。两家头亲热得很是厉害。近来虽然雇了一个老婆子,却又龙钟老迈。她也不去管她们闲事。”邵瑶点头冷笑道:“这就无怪其然了,当初不是有人替你嫂嫂做媒,劝她另嫁,她为什么不再嫁一个汉子呢?”玉琴将脑袋缩了缩,两边肩膀往上一耸,笑着说道:“她哪里肯嫁别的汉子呢,她常常告诉人,说是嫁了舍不得抛下我家二哥哥,没人照应。”邵瑶笑道:“这话也不然,安知她不是舍不得你?”玉琴忙披着嘴咬牙说道:“她和我是天生的仇寇,瞧见我便自生气,管许是多嫌着我碍他们的眼目。邵先生你是最明白的,她如若果肯将爱二哥哥心,分一半来爱我小姑子,前天那一件事,倒不至死命和我作对,硬禁我星期的假,累我孤鬼似的,在校里受罪。”邵瑶夸赞她说道:“好一个刁钻古怪的孩子,你真见得到,猜得透,论校里的规矩,惩罚学生的章程也多得很,为什么她不拿别的罚你,专罚你禁星期的放假,可想她趁这好机会,又跑回去和你二哥哥厮混去了。我替你设想,要报嫂嫂的仇也极容易,你便将她这些秘密的勾当,把来一五一十告诉同学,她名誉既败,便不能在这里担任职务,那时我做了宿舍主任,莫说你们拿烘糕来赌博我不干涉。便是真个抹骨牌掷骰子,一时逢场作戏,也值不得和你们认真计较,一举两得,委实也妙不过。”玉琴想了想,连连地点头答应。果然不曾隔了几多日子校里忽然生出一种谣言,都说那卢玉笙盗嫂,接着外面还有好几封匿名信,迭迭地递将进来。看官看官,大凡一个冰清玉洁的人,忽地被着这种污蔑,你想她心里怎样消受呢?宋媚云便请了两日假。这一天,春华刚坐在校里,忽听见有人传说,说媚云竞自在家自经死了,春华不觉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可惜。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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