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香生平有三怕,一怕亡过的大太太,二怕绮秋小姐,三怕阎罗大王。大太太在日,素性佞佛,夫妇俩的性情本来有些不大合适。大太太亡过以后,鲁国香宠爱偏房,把大太太的遗女绮秋十分冷待,一天夜里,偶然把绮秋拍了一个脑瓜子,陡听得院子里有个女人喝道:“谁打我的女儿?”听这声音,宛然大太太的鬼魂作祟,直吓得面色如土,从此有人提及大太太,总得带些栗栗畏惧。其实哪里有什么鬼魂出现?只是大太太的一个随嫁佣妇,听得鲁大人打小姐,心里不平,便趁着大黑夜装神装鬼地吓他一吓。有了这第一怕,才有第二怕的,怕着绮秋小姐。后来吃了粱雪蛆的冰洋獭髓膏,一条老命几乎不保,又有第三怕的,怕着阎罗大王。
这回郝道士拿来的乩语和摄影,恰是那位亡过的大太太临坛乩语,又似佛偈,又似歌谣,说的是:
善哉善哉,鲁国香,汝今仔细听端详。汝的生平最贪色,宜乎上天降灾殃。葛玉痕和尹雄伯,金童玉女配成双。汝把玉痕纳作妾,违犯天条命该亡。色即是空空即色,汝把此语细思量。全人夫妇成人美,增寿二纪信安康。拆散人家好夫妇,汝命该休在端阳。谁把此言告汝晓,汝的前妻韦四娘。
鲁老头子本怕着亡过的太太作祟,又怕着阎罗大王来相招,这纸乩语恰是投其所怕。况且“韦四娘”三个字,知道的人是很少的。韦氏亡过十余年,她的闺名久已没人提扩,乩坛上判出姓名,当然是太太临坛,毫无疑义。这一纸抄出的乩语,比着印铸局发布的大总统命令更有效力。大总统命令不出国门一步,任凭词严义正,鲁国香只有付之一笑,断没有丝毫忌惮。唯有亡过的太太在阴司里行使那训夫的职权,鲁老头子怎不吓得屁滚屎流?况且这一幅摄出的鬼影,风鬟雾鬓,确是韦四娘生前的肖像,因此呆了半晌,开口不得。这时候离着端阳为期很近,大约两月不足,一月有余,倘不及早回头,阎罗大王的勾魂票不比大总统的命令可以随时拒绝。
郝道士瞧出鲁老头子的惶急情状,又冷冷地从旁说着几句危悚之词,说什么人鬼关头,不宜自误,勘得破便有二十四年的清福,勘不破却只有一月有余的残喘,何去何从,你老先生自己打算吧。说毕,拱手作别。
郝道士回到三圣观里,兀自得意,正待和蕉影商议个进行方法,这天恰是连幻佛把蕉影诱到沙家巷黑翠家里,一夜没有回来。到了来朝,有人来传说,蕉影犯了烟禁,吃警察捉去了。郝道士却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论郝道士的势力,把蕉影援救出狱,却不费什么吹灰之力。只为连番苦口劝蕉影莫在脂粉队里打转,莫抽这劳什子的乌烟,诲之谆谆,听之藐藐,以致闹出这场乱子。这是咎由自取,合该吃一场官司。郝道士心里要待蕉影受了些囹圄痛苦,然后再把他援救出狱。吃一次苦痛,受一次教训,或者蕉影有痛改前非的希望,所以郝道士的微微一笑,不是真个把蕉影抛在九霄云外。
蕉影进狱以后,郝道士也曾替他打点使用,遣人入狱传语,只要肯把这口乌烟戒绝了,老法师总得设法救你出险,所以蕉影在监狱里一切费用却也不消愁得,只有烟瘾来时,鼻涕眼泪挂得满腮满嘴,觉得翻肠揽肚,异常的难过。他到这田地,早存了一个决志,拼着死熬活挨,总得把这口乌烟戒绝,放下烟枪,立地可以成人。他又悟以这场苦痛,都吃在幻佛身上,不知他图些什么,却设这圈套来害人。将来出狱以后,定要扭着幻佛,拌一个你死我活。
三圣观里少了一个黄蕉影,扶乩摄影少了一个熟手,郝道士当然要感受不便,然而郝道士却不甚措意,在这几个月里,借着扶乩请神符箓治病,早掳括了无数金钱。除得鲁国香的药费和捐款以外,还有某督军、某省长、某镇守使、某道尹的捐项,掳掳掇掇,总共在三四万元左右,早把这笔款项陆续汇到北通州原籍,教育经费从此不虞缺乏。他便想抽身回籍,丢掉那精神召鬼的生涯,重理那黑板白粉的事业。只为尹雄伯和葛玉痕还没有成就好事,黄蕉影又没有断瘾出狱,因此把行期稽迟了。
这几天来,郝道士常到鲁公馆里和鲁老头子在净室里谈《道》《藏》,借此可以探听这消息。
一天,鲁老头子道:“老夫自从得了亡妻的警告,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此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方寸之间,豁然开朗,须得痛自改悔,消除生平的罪孽。葛玉痕这孩子,本是个大有根器的人,动不动便有鬼神在暗地里扶助。老夫第一次想纳她做妾,斜刺里跑来一个小女绮秋,把这亲事拆散了;第二次想纳她做妾,又吃了粱雪蛆的亏,把这好事蹉跎了。这不是鬼使神差,要保全这孩子的贞洁吗?她和姓尹的既是金童玉女降凡,老夫又怎敢逆天行事,受那阎罗大王的冥谴?现在距着端阳又不到一个月了,老夫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因此吩咐着小女,瞧个机会,悄悄地探听玉痕的口风,要是玉痕果和姓尹的有情,老夫愿赔贴妆奁,完全这一桩好事项。”
过了几天,郝道士又去访鲁老头子,相见以后,鲁老头子道:“前夜小女和玉痕联榻,曾向玉痕试探口风,无如玉痕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存心要报我的恩,不肯和这姓尹的订婚。她向小女说,一俟尊大人病痊以后,一定要长斋绣佛,忏除薄命人的罪悔,万无和这姓尹的订婚之理。小女再三相劝,她只斩钉截铁,毫无动摇。小女把这情形悄悄地来报告了,老夫便不免老大的恐慌。从前玉痕将近进门的当儿,原有许多无根之语,说玉痕和姓尹的有些瓜葛,老夫那时不免带些疑虑。后来听得是完全捏造,方才消释了这一条忧虑。不料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但愿玉痕和姓尹的没有瓜葛,现在又深虑玉痕和姓尹的没有瓜葛。要是玉痕真个和姓尹的没有瓜葛,金童玉女便不能配合成双。这端阳日的大限怎能够躲避得过呢?近日偶然听得佣妇报告,说玉痕出门还愿,和姓尹的邂逅相逢。姓尹的儿子唤作玉痕阿妈,玉痕和姓尹的喁喁情话,异常莫逆。老夫听了这一席话,倘在平时,岂不要打翻醋罐,大大地闹这一场?唯有现在听了,兀自大彻大悟,说不出的快活。端的佣妇之言真实不虚,金童玉女便可以配合成双,老夫宛比得了鬼门关上的赦书,从此延年却病,有二十四年享受清福的希望。乐极忘形,不由哈哈大笑。后来问及小女,佣妇这话可是真的?谁料却又不然。这天,小女和玉痕同在一家,尹姓的家里误唤阿妈确有其事,玉痕和姓尹的喁喁情话完全是子虚乌有,老夫岂不又担了心事?当下委托小女再三和玉痕商议,要取消新姨太太的名义,仍做老夫膝下的义女,由老夫主婚,备着妆奁,把她嫁给姓尹的。小女说得舌敝唇干,玉痕只允许得一半,愿做老夫膝下的义女,一辈子不嫁,以保全自己的人格。小妮子这般执性,冰清玉洁,心地光明,当然要令人起敬。然而却苦了老夫,限期逼迫,一抹头便是端阳,那可要了老夫的命了。没奈何,又委托小女,和玉痕的哥哥象文再四地向她劝导,不知可有效验没有。”
鲁老头子说到这里,愁眉苦脸,连连地把头颅摇个不住。郝道士道:“老先生,为山九仞,休得功亏一篑。这位玉痕小姐,虽然秉性坚贞,只要有人晓以利害,终有回心转意的日子。”
鲁老头子道:“这也难说,实心眼的孩子,打定了主意,九牛二虎都拉不回,况她又病倒在床,旁人又不便十分强迫,惹她不快活。”
郝道士听了,嗟叹不已,又道了些闲话。正待告别,鲁老头子猛想着一桩事道:“仙翁,贵庙里的黄蕉影怎么吃警察抓去了?日前蕉影的妻子前来央求玉痕,要设法把她丈夫援救出险。玉痕向老夫说了,老夫正待要写信向县长那边去讨人,恰恰仙翁来了,信还没有寄去。”
郝道士道:“老先生且慢发信,蕉影是有烟瘾的,大约只在这几天以内,蕉影便该断瘾,瘾断以后,再发信不迟,借这挫折,把乌烟戒绝了也好。”
话分两头,书却平行,丢下郝道士在鲁公馆里谈话,再说三圣观里几个助手,扶乩画符都没有黄蕉影这般熟悉。蕉影在观时,遇有来问休咎的人,先把来人的请愿书瞧了一瞧,放在炉里焚化了,掌着乩笔,嗖嗖地在沙盘里写个不停,所下的判语,都和那请愿书里的说话针锋相对。现在却不然了,遇有来问休咎的,不但要备着请愿书,并且要把请愿书里的内容喃喃讷讷在乩坛前报告一遍,说得轻了是没用的,须得句句清楚,字字着实,才生效力。扶乩的听在耳朵里,胸中有了些把握,所下的判语才有了着落。
这天,三圣观里跑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跑得气喘吁吁,头上汗点子挂得满嘴满脸。这几个助手远远地望见了,知道又有什么生意到手。比及跑得近时,助手里面有认得来人的,忙道:“张禄哥,什么风吹到这里来呀?听说你家鲁大人病体可大好了。你气吁吁跑得来,可是要讨什么仙丹?”
张禄把头一扭道:“我不要什么仙丹,我是来找黄大奶奶的丈夫的,诸位里面,哪一位是黄大奶奶的丈夫?我有要话和他讲呢。”
说得那个助手都扑哧地笑了,便道:“怎么没头没脑来找黄大奶奶的丈夫?黄大奶奶是谁?她的丈夫又是谁?”
张禄却被他们问得呆了,伸手在脖子后面一摸,暗暗地道了一声:“哎呀!我怎么这般粗心,临走时却不曾向老师太打听一声,黄大奶奶的丈夫端的姓甚名谁?”
沉吟了片晌,便道:“黄大奶奶的丈夫,我不晓得唤作什么。只是这位黄大奶奶很有几分姿色,模样也很不弱,一向在莲慧庵里居住。”
那助手道:“这么说来,你便是来找黄蕉影了?蕉影已不在这里,他在沙家巷私吸鸦片,吃警察捉了去,移送县公署,判定一年零一个月的有期徒刑。”
张禄惊问道:“捉去有多少日子?”
那助手正待回答,却听得外面一阵吆喝,四平八稳地抬进一乘大轿,轿后面又跟着一乘小轿,两乘轿都落了地,小轿里款款盈盈地走出一个俏丫鬟,走到大轿前面。那轿夫忙卸去了轿帘,俏丫鬟从大轿里面扶出一个半老徐娘,年纪约莫四十以外,兀自浓妆艳抹,和二八佳人一般。助手们见是公馆里的眷属来了,忙忙地都上前去打个招呼。张禄独在靠墙的一条长凳上坐着,两眼骨溜溜只向俏丫鬟的身上打转。却见俏丫鬟一手扶着那妇人,一手提着香烛篮,缓步轻移,竟向殿上而来。那妇人在乩坛前站住了,俏丫鬟替她焚香燃烛,一一完毕,然后退立在一旁。张禄涎皮赖脸把手向长凳上一拍道:“姐姐这里好坐。”
俏丫鬟向他瞟了一眼,睬都不睬,远远地走向那壁厢去了。张禄讨了没趣儿,也不觉得羞愧,瞧不见俏丫鬟,便去瞧那妇人。只见那妇人风韵已过,毫无动人之处,唯有身上的衣裙花花绿绿,端的可耀人眼睛。张禄暗思:倘把这套衣裙穿着在黄大奶奶的身上,多少是好,那么和我会在一处,益发要使我神魂颠倒,骨头都减轻了分量。正在这般呆想的当儿,那妇人已把请愿书放在炉里烧化了,跪伏在蒲团上面,清清楚楚地祝告起来。祝告的第一句便是说的为着莲慧庵里一桩事,叩求仙人解除冤愆。
张禄听得“莲慧庵”三个字,不由得十二分注意,侧着耳朵,听她下文说出些什么来。
又听得那妇人祝告道:“只为莲慧庵住着一位奶奶,某月某日,出门拜客,恨身上衣衫褴褛,见不得人,央托老师太向我告借几件光鲜的衣服、几件包金首饰,和一只假钻石的戒指。”
张禄听到这一句,心头扑扑地几跳,益发全神贯注听这下文。
“我和老师太素来熟识,便把衣服、首饰、戒指都交付与她,言明三日以后,便来归还。过了三天,老师太还我东西,别件不少,只少了戒指上的一颗假钻石。”
张禄益发大惊,兀自凝神细听。
“这颗钻石不值几多钱,丢掉了稀什么罕?只是那天借给老师太时,我不曾说明是假钻石,老师太便把来当作真的看待。她见那奶奶遗失了钻石,不免把奶奶埋怨了几句,那奶奶偏生执性,乘着半夜三更,竟寻了短见。这桩命案都由钻石而起。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少交代了一句,便闹出这个乱子。我为着这事,心绪不宁,因此叩求仙人替我解除冤愆。”
张禄听完这祝告,竟似法庭上面宣布他的罪状判决书,一溜烟窜出这座三圣观,肚里怀着鬼胎,把不住地心惊肉跳。
那时天色已晚,路上的电灯早开了火,张禄眼睛里望去,只觉得灯光都有些惨绿色。有时迎面来了什么俊俏妇人,若在平日,张禄便要迷花着这一双色眼,凑得过去瞧一个仔细,现在却又不然,低着头再也不敢把眼皮抬这一抬。只为他的眼光里望去,无论什么妇人,总觉得影影绰绰,宛像那死鬼黄大奶奶。
后来经过一条巷,可巧有一家夫妇俩在那里口角。那妇人喃喃讷讷地骂道:“天杀的呀!你生着这般的黑良心,再休想活着这条狗命呀!阎罗大王在那里翻着你的造恶簿,黑白无常手执着勾魂簿,在黑暗里跟着你走呀!”
张禄暗暗喊声:“不好!莫非是黄大奶奶的鬼魂附在那妇人身上,宣布我的罪状?”当下越想越怕,一口气跑回公馆。晚饭都没有吃,一纳头便倒在床上,头脑涔涔,背脊上似浇着冷水。夜阑人静,有些恍恍惚惚,宛见床头坐着一位黄大奶奶,愁眉苦脸地向他说道:“还我命来!”
一连数天,张禄便神经错乱起来,在白昼里也掏弄这颗假钻石,嘴里乱七八糟,只是黄大奶奶长、黄大奶奶短。
本来那天倩霞遗失这颗钻石,里面的仆妇们个个知晓,现在听得张禄这般说法,怎不诧异起来?自有耳报神报给玉痕知晓。玉痕听说,猛想起那天倩霞失落这件东西,喊一句我没有命了,看来这只钻戒或者向他人借取而来,所以这般着急。我只为连日病倒在床,又加着绮秋她们百般地向我絮聒,叫我嫁给尹雄伯,也不顾着我的人格,我被她们闹昏了,竟不曾差人去瞧瞧倩霞。
当下差遣詹妈把这颗钻石取了来,见是西贝的,把不住微微一笑,又扶病写了一封信,除得送还这颗假钻石,还附着三十块钱的钞票。信中写的无非是寻常通问语,其间有一句最紧要的话,就是已曾托有力分子去向当地县长申述蕉影的一案,是应判审明白,不可使无辜受冤。该县长初尚犹豫着,并不表示什么,可是后来经不起地方绅士的再三吁请和相当运动的代价,直是财可通神,不论天大的事,只要孔方兄大驾一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他发信到县公署去讨人,县长登时允许,说明天便把他释放出狱。玉痕听得这个消息,便在信里面提及一句,也好叫倩霞见了欢喜。
蕉影那边也早得了明天出狱的消息,暗暗快活,预备着出狱以后,先到三圣观里拜谢这位郝道士,再往莲慧庵探望倩霞,然后去访那位报馆记者连幻佛,非但不和他拼命,还得谢谢他的盛情厚意。我在戒烟中间,备尝痛苦,把幻佛恨得咬牙穿龈,握拳透爪,现在把这劳什子戒绝了,脱离黑籍,都是连先生玉成之力,吾不谢他却去谢谁?
到了来日,约莫午时一二句钟,果不其然,来了两名法警,把蕉影引领出狱。蕉影才出得狱门,却见四五名警士拥着一个罪犯,径向那狱中而来,那罪犯用铁链子锁着,垂头丧气,一步一挨地行走。走得近时,蕉影惊喊道:“哎呀!这不是连先生吗?”
连幻佛闻唤,见是蕉影,登时面红颈赤,只少个地洞可以容身,却还勉强吹牛道:“吃官司是报馆记者的天职,但看缔造民国的伟人,十个里面倒有六七个是坐过监狱的,报馆记者……”
蕉影再待问时,幻佛一干人早进了狱门,只得问那同行的法警:“这连先生犯的是什么罪?”
法警道:“听说是谣言惑众、扰害治安的罪名,至少也须监禁个三年五载。”
蕉影连连嗟叹,便不再问。著书的从此也不再把这位大记者提起。
法警把蕉影引入法庭,具了一纸悔过书,恢复自由,便脱离了这囹圄生活。蕉影径到三圣观里,却没有和郝道士会面,郝道士早到鲁公馆里谈道去了。转是几个助手见了蕉影,说了许多慰问的话。又取出一封书信,说这信是寄给你的,搁在这里已好多日子了。蕉影把信皮望了望,认不出是谁的手笔,拆开看时,不看犹可,看了只叫得一声苦。原来里面封着的正是倩霞的一首绝命新体诗。蕉影知道事有诧异,便急匆匆地奔向莲慧庵里,向着圆净师太要人。
这天莲慧庵里三面夹攻,鲁公馆里的管家索黄大奶奶,黄蕉影索妻子许倩霞,葛公馆里的轿夫索阿锦小姐空棺材,不约而同,无端凑合,著书的早已一一地补叙清讫。
再说黄蕉影伏在灵柩上哭了多时,少不得月因她们从中劝解道:“黄先生也不用哭了,老师太逼死了大奶奶,自己也落得一个悬梁高挂,可见恶人自有恶报,天老爷绝不把他轻轻放过的。你也该回去想个法儿,早早把灵柩扛出庵门,择地安葬,也好叫大奶奶入土为安。你单在这里号哭是没用的,难不成会哭成一条河,把大奶奶的灵柩漂到坟地上去?”
蕉影果然不哭了,又问了些那天威逼的情形,又埋怨着尼姑不该不把个信给他。月因笑道:“谁说不把个信给你咧?庵里出了事,我们便瞒着师太,从字纸篓里拣起这一首新体诗,套着信封,私下里寄给你,敢莫有十天左右了,你不该到了今天才来。”
蕉影恍然大悟,原来这封信是月因她们寄来的。当下也不说什么,愁眉泪眼地自回三圣观里去。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