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公元547年,东魏权臣高欢去世,他的儿子高洋废掉了东魏皇帝称帝,建立北齐。北齐建立初期,国力异常强大,如果统治者能够励精图治,势必会在当时三足鼎立的格局中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
高欢的儿子高洋,在继位之初显出了一派英明君主的架势,淘汰冗员、修筑长城、训练士兵,北齐举国上下都很有干劲。
当时在世的宇文泰听说高欢去世,以为攻齐的机会到了,于是便带着大军来到边境,结果看到北齐的军队兵甲夺目,阵容严整,沿着山谷发出嘹亮地呐喊,他被这场景震慑住了,只能带兵回到了西魏。
但是,好景不长,高洋在做了几年的英明君主后,开始沉溺于享乐之中,生活也越来越奢侈,做事也越来越出格,还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太子高殷性情温顺,爱好读书,年纪不大却能注意国计民生,因此很受百姓的称赞。高洋不喜欢儿子这样,说他的性子像汉人,不像自己,于是想找机会废掉高殷。
一天,高洋审讯囚犯,召见太子,指着囚犯对太子说:“来,把刀拿上,砍下这家伙的头,只砍一下,不许砍两次!”
太子很难过,很害怕,三刀都没能砍断。高洋大怒,抓起马鞭就打。太子突然受惊,胸口憋闷,说话口吃,从此变得呆头呆脑。高洋很得意,公开扬言要废掉太子,幸好被杨侍中劝住了。
宰相高德政爱提意见,惹恼了高洋,于是装病,不想上朝。高洋亲自召见高德政说:“听说你生了病,我来帮你针灸吧!”说完,拿上小刀就朝高德政身上捅。
随后,高洋又叫武士刘桃枝砍断高德政的三个脚趾,还不解恨,又把他绑在前殿,血流满地。夜里才许其家人用车子将他拖回去。
高德政的夫人非常恐慌,准备把家里的珍宝寄存到别处去,正在装箱时,高洋突然带人闯来:“哈,我在宫里也没见到过这么好的东西呀!”立时拷问,原来是东魏皇帝赏赐的。于是,高洋不由分说,把宰相一家人全部杀死。
高洋崇信佛教,他说:“佛家和道家门类不同,只要一家就行了,何必并存呢?”他召集两教的代表人物公开辩论。
佛教辩赢了,高洋命令道士一律剃光头,改做和尚。道士想不通,不愿剃发,高洋连杀了四个老道士,道士们只好都做了和尚。从此以后,北齐就没有道士了。
一天,高洋在甘露寺打坐参禅。忽然听说三朝元老崔暹病死,马上赶到崔家哭丧。崔夫人李氏出来拜见。
高洋问她:“思念尚书公吗?”
李氏哭得伤心:“我好思念的。”
高洋亲切地安慰她:“别太难过了,你就亲自去会见尚书公吧。”话才落音,手起刀落,李氏的脑袋就滚了下来,他抓起便掷出墙外。
不久,太史令报告说:“今年齐国要除旧布新,出大事情。”
高洋很担心,问到大臣元韶:“汉朝的光武帝怎么中兴的?”
这时,元韶说了一句带着杀机的话:“这是因为王莽没有把姓刘的人杀绝。”
高洋心想:“我也没有杀绝东魏皇族姓元的人呀。今年既然要除旧布新,把旧的杀光,不就是除旧吗?”于是将活着的元氏族人全部关起来,杀死二十五家,囚死十九家,包括元韶在内。
元韶关在地牢里,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动弹不得,连衣袖也撕咬下来吞进肚里,最后竟活活地饿死了。这一次,死去好几千人。
为了彻底消灭东魏皇族的遗民,高洋把晋阳的元氏后代全都搜查出来,共七百二十一人,押到邺城,杀死后丢进漳河。婴儿抛向空中,用矛头接住,穿肠破肚,惨不忍睹。百姓网起漳河里的鱼,有的鱼腹中竟有人的指甲,弄得邺城人好久不敢吃鱼。
高洋爱喝酒,三杯下肚,大发酒疯,什么怪事都干得出。经常脱光身子,涂脂抹粉,叫武士把他扛上,穿街过巷,拜访大臣的家宅,把人都吓跑了。
高洋曾在路上碰到一位妇女,问她:“天子怎么样?”
妇人不知他就是,于是便说了实话:“疯疯癫癫,哪里像天子?!”结果被一刀砍死了。
母亲娄太后看他发酒疯,举杖就打。
高洋骂道:“我要把你这个老太婆嫁给胡人!”
母亲从此怄气,不说不笑。高洋想逗母亲笑,爬到她的坐榻下面,扛起来打转,又把老人摔伤了。酒醒后,很难过,烧一堆大火,要跳进去,太后着了慌,才勉强地笑了笑。
高洋又跪下,脱光衣服,叫侍卫用棒打,并说:“打不出血,就杀死你!”太后苦苦劝导,才改成打五十鞭,皮开肉绽,还发誓戒酒。过了两天,依然如故。
每当酒醉之后,高洋就要杀人,而且要亲自动手,先剁下四肢丢进火里烧,再用碓舂、锯截、锉断,让人慢慢地死。每当这时,他特别兴奋,狂呼大叫。
丞相杨侍中想了个办法,从牢狱中挑选一批死囚,在殿上当差,称为“供御囚”。高洋想杀人,随意挑选,挑出来的任凭摆布。如果三个月没被挑到,这个死囚便被赦免释放了。
高洋造了三座几十丈高的台,想搞飞行实验。他叫死囚在身上扎草席翅,从台上飞下,跌不死的就释放。元氏家族中有好几个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用现在的话说,高洋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什么事都要“对着干”。参军裴谓之劝他别喝酒,高洋对杨侍中说:“裴谓之是个傻子,怎么敢来说我呢?”
杨侍中看他又要杀人,便说:“他想请陛下杀死他,好做忠臣,流芳万世呢!”
高洋大笑道:“这小子好奸,我偏不杀,看他成得了名吗?”裴谓之才逃脱灾难。
高洋外出巡视,文武官员在紫陌告别。他突然下令,让骑兵将文武官员团团围住,并叫道:“我扬起马鞭,你们就杀!”说罢,醉歪歪地走了。
有个侍卫告诉高洋:“陛下的命令把大家吓坏了!”
“是吗?都害怕了?我就不杀了!”高洋提起马鞭,扬长而去。
秋天,黄河两岸大旱,发生蝗灾。高洋问魏郡郡丞:“蝗虫是怎么来的?”
郡丞说:“《五行志》里说过,天子大兴土木,不顾农忙时节,蝗虫就会成灾。如今,外面修长城,国内建三台,大概就是蝗虫发生的原因吧。”
高洋大怒,一手抓住他的头发,连头皮也揭掉了,叫人用大粪汁淋在他头上,拖着双脚丢出门外,将其活活折磨致死。
上党王高涣在兄弟中排行第七,高洋派武士把他抓来,连同另一位弟弟高浚,关入地牢。
有一天,高洋去视察,在地牢边大声唱歌,要囚犯兄弟一起唱。两人心里发慌,声音发抖,高洋忽然良心发现,不禁流泪悲伤。
高洋本想马上放掉两兄弟。可是,另一位老弟高湛一向和高浚不和,乘机挑拨:“老虎出了洞,可不是好玩的。”
高洋也害怕两兄弟的才能,立即改变主意,举矛直刺高涣,又叫武士刘桃枝向地牢里乱刺。长矛每次刺到,兄弟俩本能地出手去抓,矛杆也折断了。
高洋叫人乱投柴草放火,把两兄弟烧死在地牢中。第二天挖开地牢,尸体好像焦炭一般。百姓听到消息,无不切齿痛骂。这还不算,高洋又把两位弟媳赏给动手放火的奴仆,完全丧失了人性。
高洋也自知活不长久,找到兄弟高演说:“我快死了,帝位任凭你去抢,只是千万别杀我的儿子啊!”
不久,残忍刻毒的高洋死了,那时他才三十一岁。高洋死后,高演继位。高演死后,弟弟高湛当政。
著作郎祖珽,文学才华很高,占卜星相、医药建筑,都懂一点,是位多才多艺的人。可是,他的品性不端,作风也十分鄙陋。
在高湛还是亲王时,祖珽曾把自己特制的胡桃油赠送给他。胡桃油是一种绘画的涂料。借此机会,祖珽要给高湛画像,说他骨相异常,将来要当皇帝,又说自己做梦,看见高湛乘龙飞上天空。
高湛当时向祖珽许愿:“真有那么一天,我要让老兄大富大贵。”如今高湛果然当了皇帝,立即把祖珽升为侍郎,跟另一位奸人和士开搭档二人阿谀奉承,名声很糟。
祖珽的诡计很多,有一天,他跟侍中和士开谈起:“你受皇帝宠信,可说天下无比。不过,皇帝一旦去世,你将如何保持富贵呢?”
和士开似乎从来不曾想过,便向祖珽问计。祖珽故意装得很神秘,说:“你可以提醒皇帝:‘高澄、高洋和高演,三兄弟的儿子都没成材,无法继承帝位。皇帝应该趁早把皇位传给太子,定出君臣的名分,就不怕将来突然事变了。’这事如果办成,老少两代人都会感激你的,那才保险呢。不过,你说话时,要隐约含蓄,不可太明显。我另外向皇帝上书,有意配合你,把事情搞得自然大方,就会成功。”
和士开连连鼓掌,大呼妙计。
不久,天上出现彗星,太史官报告:“彗星拖一把扫帚,要除旧布新,恐怕帝王的位置有变动。”
祖珽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向皇帝上书说:“陛下要考虑得深远才好呢。我想,只有传位给东宫太子,才能上应天命。”同时举出北魏献文帝拓跋弘禅位给太子元宏的事例,劝高湛效法。
和士开与祖珽内外配合,果然达到了目的。高湛竟然相信了这种鬼话,把皇位传给了只有九岁的儿子高纬,自己专心吃喝玩乐。
祖珽得势后,首先向死去的高洋开刀,要报遭受打击的仇。因为高洋讨厌祖珽的偷盗作风,公开喊他为“贼”,常常拿鞭子揍他。
由于高湛也恨高洋,祖珽便对高湛说:“高洋怎么能封为文宣帝呢?他性情狂暴,如何称‘文’?再说,他的庙号称显祖,也不恰当,没有开创国家的基业,怎能称‘祖’?要是高洋也称‘祖’,陛下,您在万岁之后,又该称什么呢?”高湛便下令改了高洋的谥号,称为景烈皇帝,庙号威宗。
此后,祖珽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他想当宰相。可是,要想往上爬,就需要立功;平时无功可立,只有玩弄权术,整倒别人作台阶。于是祖珽把几位老朋友的隐私收集起来,写成罪状,托付给新交的朋友刘逖转给太上皇高湛。刘逖看到罪状中有夸张、不切实际的说法,就没有呈递上去。
不久,和士开发现祖珽在背后向自己捅刀子,便主动向太上皇解释。高湛大怒,找祖珽质问。祖珽一五一十地陈述和士开等人朋党勾结、弄权卖官的事实,其中不少情况都牵涉到高湛本人了。
高湛发起脾气来:“你不是在诽谤我吗?”
祖珽却硬邦邦地回答:“我哪敢诽谤陛下!比如,陛下占取百姓的女子,我就没敢说嘛!”
高湛曾收留过不少穷人家的少女做宫人,都是和士开帮他干的。祖珽突然点明,他不免心中犯鬼,硬着头皮辩解:“地方上发生灾荒,老百姓挨饿,我可怜她们,才收下这些女子,你有什么好说的?”
祖珽毫不退让:“可怜百姓,何不开仓救济,却要买入后宫呢?”
高湛被堵得无言可答,恼羞成怒,抓起刀环,杵祖珽的嘴巴,又使鞭杖乱捶,想杀死他。祖珽痛得哇哇大叫:“陛下杀我不得,给你配的金丹还没炼成呢。”高湛在服药求长生,正请祖珽帮他制药,一句话点醒了他,才停下手。
祖珽的脑子转得特别快,又长了一张油嘴,本已没事,他却无端挑起话头来:“陛下若有一个范增也不能用啊。”
高湛又冒火:“你自比范增,我就是项羽了?”
祖珽说:“项羽是个老百姓,带领一批乌合之众,五年之内在中国称霸。陛下你呢?依靠父兄的基业,才搞成今天的样子。我看项羽并不简单呐!”
高湛更加气恼,叫人用泥土堵他的口。祖珽一边吐一边骂着,绝不示弱。高湛便将他打了两百鞭,交到甲坊做工。几天以后,又将其流放到光州,同时通知州官将其“牢掌”。
光州别驾张奉福是个酷吏,最喜欢整人,而且还特别地严酷。看到“牢掌”二字,望文生义,说:“牢者,地牢也。”便将祖珽投入地牢,套着枷锁,日夜不解。
夜晚,张奉福用芜菁子点灯,烧出来的烟雾熏得祖珽直流眼泪,几个月后,他竟然变成了瞎子。芜菁是萝卜一类的植物,如何能把眼睛熏瞎,就不知是怎么回事了。祖珽在人品上有重大缺陷,但也敢于说些实话,竟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是高湛迫害造成的。
再说和士开,他因为受高湛的亲宠,经常出入宫廷,竟和高湛的胡太后扯上了关系。后来,高湛突然发急病,身边没人,只有和士开陪着。他拉住和士开的手,哭道:“我想不到死得这样快!你就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啊。”很快躺在和士开的怀里死了。
这样,年仅十二岁的高纬挑起了北齐大梁。高纬改元“天统”。他从小就缺少教育,只信任他的奶妈陆令萱和奶妈的儿子穆提婆。
陆令萱在北齐的宫廷中掌握极大的权力。她的丈夫本是汉阳郡的一名普通百姓,因犯谋叛罪被杀,连累妻儿,她被送到掖庭做女奴。陆令萱带着儿子提婆,谨慎小心地过着漫长的苦日子。
后来,高湛的胡妃生了儿子高纬,叫陆令萱当了他的奶妈。陆令萱机灵乖巧,总会讨好胡妃,爱护婴儿,哄得胡妃视她如同家人一般。
高纬当了皇帝后,胡妃成了皇太后,这位奶妈也当上了女侍中,在宫廷中颇有一些地位,慢慢地便与和士开、祖珽等人拉成团伙,势力也就大起来了。
高纬本来感念和士开建议立他为皇帝的情义,现在更加信任他了。朝中的权贵大臣共有八人,和士开为首,号称“八贵”。
可是,“八贵”中的多数人知道和士开为人奸险,想把他挤出朝廷。尤其是太尉高睿,他资格老,地位高,经验丰富,几次当着胡太后指责和士开:“此人是先帝的弄臣、只供驱使玩乐的小丑、国家的奸贼,贪污受贿、淫乱后宫,应当立刻把他赶出去!”
太后听到“淫乱后宫”的话后,不由得脸上发烧,大为恼怒,反问高睿:“先帝在时,你为什么不说呢?现在想来欺负孤儿寡妇吗?喝你的酒去吧,以后少开口为好!”
一天早朝,仪同三司安吐根很直率地说:“我家祖上本是安息国的商人,很幸运,能够在诸位勋贵的后面排上名字,深受国家的恩惠,我是非常感激的。为了国家,岂敢爱惜生命?我要说的是,和士开一天不走,朝廷一天不安宁。”
胡太后极不耐烦,挥挥手:“大家回去吧,有事以后再说。”
高睿把官帽抓下来丢得老远,其他几位大臣也气哼哼地拂袖而出,弄得不欢而散。
胡太后和皇帝把和士开叫来,问他为什么如此讨人厌。和士开的眼圈一红,哭了起来:“先帝待我恩重如山,大臣们早就嫉妒得要死;现在,陛下待我同样好,我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我若离开陛下,这些人自然高兴,只是那时陛下身边还有可信的人吗?”
太后跟和士开的关系一向暧昧,听了这话,决意将他留下。可是大臣们硬要把他调走,高睿尤甚,连太后请酒也不来。没法子,太后只得让和士开去当兖州刺史。
和士开是不甘心认输的,他用马车载着两名美女,一副珠帘,求见禁卫军的头子娄定远,没头没脑地致谢赔礼说:“许多人都想杀我,妒恨我,要把我置于死地,全都倚仗着大王用心保护,才救了我的性命,还让我当上了刺史。今天特来告辞,谨向大王献上两名奴婢,一副帘子,请大王不要推辞,给我一个面子。”
娄定远也是“八贵”之一,被封为郡王,也是主张排斥和士开的人。只是听不得花言巧语,真以为对和士开有恩,人家厚礼卑辞,高帽子一戴,很得意,心就变了。他问和士开:“你还想回来吗?”
和士开装得很坚决,说道:“我在朝廷,心里不安,调去外地正合心意,不想再回来了。大王能够多加关照,刺史做得长久,也就心满意足了。”
娄定远听得很真。临别时,和士开又可怜巴巴地说:“明天一早要上路,能够跟太后皇帝见上一面,也不枉服侍他们这些年啊。”娄定远主管宫廷警卫,当即满口答允,带他进宫。
和士开见到胡太后母子,放声大哭:“我真后悔没跟先帝一起走。如今,我要离开京城,有些人是巴不得的。他们想搞阴谋,要废掉皇帝,如果发生这种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胡太后一听吓坏了,问他怎么办。和士开这才转悲为喜说:“我既然在太后身边,就有办法对付,只要几张诏书就能解决问题。”于是立刻磨墨展纸,写成诏令,把娄定远调出当青州刺史,责备高睿傲慢无礼,判处“不臣”的罪名。刚才带他进宫的娄定远,转眼就被整垮了。
第二天早晨,高睿上朝,刚走到永巷,一群侍卫突然下手,把他绑住,押到华林园,武士刘桃枝抓住他的头和脚,活活把他拉死了。
和士开重新神气起来,他想起祖珽的才智胆略,想要他帮衬,便怂恿皇帝召他回来。高纬也着实感激祖珽当初的恩德,马上传诏,放祖珽出地牢,任命为海州刺史。可是祖珽眼睛瞎了无法上任,只得再回朝廷重任秘书监。
娄定远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晚上变成落水狗,怎么办呢?反复思量,只好转头求见和士开,退回两名美女和珠帘,再搭上一百斤金子,总算留在京师,保住了原来的爵位。
和士开当了中领军和尚书令,受赐淮阳王的官爵,有权有势。贵族官僚都来逢迎,有些自命为知书识礼的士大夫和读书人,也来巴结。还有不少富商大贾,混进混出,把个尚书府闹得乌烟瘴气。有钱的送财礼,没钱的穷书生也送名帖,争着叫干爹,丑态百出。
一天,有个士人来叩问和士开的病,在客厅里坐了老半天,不敢进内室。刚巧医生从里面出来,当着“嗡嗡嗡”的宾客们宣布:“淮阳王害了伤寒症,生命有危险,要吃黄龙汤才有希望获救。”
其实,医生早就开出药方,劝和士开吃。可是和士开知道黄龙汤的厉害,拒绝服用。医生没法子,才向关心病人的宾客求助。
黄龙汤是什么呢?人粪装在瓶子里,堵死不透气,埋上几年后,滤出汁水,又黑又苦,据说治疗瘟疫最有效。可一想到大粪,怎么入口?何况是权势赫赫的大官僚呢?
和士开的干儿义子们听了医生的话,大眼瞪小眼,作声不得。这位士人却灵机一动,心想,马屁要在关键的时候拍,才有最佳的效果,现在不就是机会吗?
到底读的书多心眼多,这位士人立刻抢着嚷起来:“这种药最好喝,我就喝过好几次,请大王放心,我先喝给你看看。”说完,走进内室,撩开了帐布。
原来客厅和病室只隔一层布帘,和士开早就听到了。他很感动,请这位好心的士人进来,看他喝的样子。士人果然端起大粪汁,“咕嘟噜”,一口气喝光,没皱眉头,也不漱口,就像喝蜜糖!
和士开受到鼓励,居然也捏紧鼻子,勉强喝了一盅黄龙汤。他没吸气,一股脑儿倒进喉咙,马上漱口,并不觉得太难受。不久,他的病情好转,特别感激这位士人,随即接受叩拜,收其为干儿子。
物极必反,事情总要起变化的。琅琊王高俨,是胡太后的小儿子,皇帝的兄弟,他讨厌和士开与穆提婆两人。当高俨与他们碰面时,就会眼睛鼓起,表现出咄咄逼人的神情。
和士开见到高俨这个样子,不觉心寒,于是常跟别人说:“琅琊王眼光奕奕,精气射人,要是跟他对着看,身上不觉要出汗。我见到太后和皇帝,也没这种感觉。”因此特别妒恨,把高俨派到北宫,五天上朝一次,平时不许回来。
高俨经过谋划,叫侍御史王子宜收集和士开的罪行,写成揭发信,交给侍中冯子琮,夹在了一叠上报皇帝的奏章里。
皇帝面对大量奏章,看了半天,很不耐烦,剩下的懒得看,顺手批了个“准”字,发给下面,转到有关部门。
高俨早已得知批准逮捕和士开的消息,找到领军狄伏连,要他派禁军执行。狄伏连也不怀疑,把军士埋伏在神虎门外。
次日大早,和士开照常入朝,狄伏连冲过来,把他抓住,强行押到御史台。高俨早已等在那里,叫人立刻动手,把和士开就地处决了。
权倾一时炙手可热的和士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掉了脑袋,甚至,至死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高俨杀了和士开以后,陆令萱曾几次提醒皇帝:“你的兄弟琅琊王,虽然说只有十四岁,可是聪明勇敢,不会长期受压在你的下面。应当从天下利益出发,早作安排啊。”
高纬拿不定主意,于是派了一辆运肉的车子,趁人不注意,把侍中祖珽接来商量办法。
祖珽眼睛虽然瞎了,成天坐在家中,却很关注社会上的各种消息,思谋分析,并不闭塞。他听到和士开的死讯后,很有一些伤感:说不定哪天会杀到自己头上呢。因此,当皇帝问起来,他就回答了一句话:“周公诛管叔,季友鸩庆父。”
高纬也是读过史书的人,自然明白,这是叫他赶快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兄弟杀死。
有一天,皇帝约弟弟上山打猎,四更天派人来招呼。高俨本来犹豫不定,陆令萱一催,他勉强穿好衣服,刚走到永巷,被杀手刘桃枝一把揪住,扭转双手。高俨大叫:“我要见母亲,我要见哥哥!”
刘桃枝是个毫无头脑的莽汉,哪里能让他大叫呢?于是便撕下了高俨的衣襟,堵住他的嘴,撩起长衣裹紧头,扛到大明宫,此时的高俨已是鼻血满面。刘桃枝抓住高俨的头和脚,几下扯断筋骨,用草席包住,埋在院子里了。高俨的四个儿子,也同时被人闷死。
陆令萱和穆舍利关系极好。这位穆舍利原来是斛律皇后的陪嫁婢女,竟被高纬相中,当了夫人。皇后反而受冷落,遭到废弃。
陆令萱叫儿子拜穆夫人为干妈,改名穆提婆,一心要把穆夫人扶正当皇后。
可是事情并不顺利,因为胡太后从中作梗。当时的胡太后才三十多岁,行为很不检点。和士开死后,她又跟沙门统昙献的关系暧昧,僧人们常常戏称昙献为太上皇。
这件丑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皇帝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根本不相信。有一天早晨,朝见太后,见两个小尼姑从里面出来,眉清目秀,斯文典雅。皇帝心里高兴,顺便叫她们停下,等到她们开口说话,原来是两个少年和尚。跟着追查,昙献的事就暴露出来了。皇帝不好声张,只悄悄地把这些和尚处死了事。
不久,皇帝侍候太后从晋阳返回邺城,走到紫陌,突然刮起大风,旗幡吹得东倒西歪。舍人魏僧伽懂得天象,告诉皇帝:“朝廷要发生逆伦反常的事。”
高纬心里一动,声称“邺城有异常情况”,随即回到宫里,马上把母亲关进了北宫,不许任何人接近她。有时,自己探望母亲,饭也不敢吃,怕被下毒药,使得关系紧张极了。
胡太后内心有愧,想讨好儿子,把内兄胡长仁的女儿精心打扮,养在宫中。高纬见到后,果然高兴,马上娶做昭仪。胡太后又想把胡昭仪立为皇后,可儿子却不赞成。胡太后便备下一份厚礼,找到陆令萱,低三下四说着好话,随后两人结为姊妹,胡太后求陆令萱出面打圆场。
陆令萱眼见胡昭仪红得发紫,又有胡太后当靠山,怕她们跟自己作对,不如顺水推舟,把穆夫人暂时搁下,请皇帝将胡昭仪扶正,立为皇后。穆夫人也随之升为穆昭仪了。
后来,穆昭仪生了儿子,立为太子。陆令萱借机说服皇帝,要求把穆昭仪立为皇后。可是胡皇后还在,怎么办呢?陆令萱便暗中叫女巫在宫里埋下木人,天天诅咒,施行蛊术。
过了半月,胡皇后精神恍惚,一会儿胡说,一会儿大笑,皇帝自然讨厌起来。陆令萱叫穆昭仪按照皇后的派头装饰打扮,把她安置在豪华的寝宫里,然后告诉皇帝:“有位圣女要下凡了,请陛下去叩拜吧。”
好奇的年轻皇帝突然见到这般姿容的女子,不禁喜得惊呆了。陆令萱笑道:“这样的美貌天仙,不做皇后,谁能去做呢?”于是,穆昭仪便成了右皇后,胡皇后被改成左皇后,一场争斗才算暂时平息。
又过了些日子,陆令萱和胡太后闲谈,忽然叹息说:“哪里像个亲侄女呢,说出那种话来!”
太后听得没头没脑,问起原因,陆令萱装腔作势,欲言又止:“这话就不便说了。”
她越不说胡太后越要问,陆令萱这才低声小气地告诉太后:“前些天,我听到胡皇后跟皇帝说,‘太后干的事也太不好听了……’”陆令萱装作说不出口的样子。
胡太后是明白人,听到这里,她的情绪马上就变得激动起来,并且骂道:“这个小贱人怕是过得不耐烦了!”立刻把侄女叫来,不由分说,命人剃光她的头发,送回娘家,两天以后,废为庶人。这样一来,穆右皇后就变成正皇后了。
陆令萱曾经叫儿子拜穆皇后为干妈,反过来,穆皇后又认陆令萱为干娘,称她为“陆太姬”。陆令萱和穆皇后等人互相夹缠,关系扯不清,共同构成后宫的权势集团,哄得皇帝团团转,胡太后也得听凭摆布。北齐的朝政自然江河日下,气数差不多要尽了。
这时,高纬的行为越来越放纵了。本来,他生得一副懦弱可怜的样子,表情僵硬,口齿极笨。同时,他也不爱接触生人,别人看他的眼睛,他就发慌,除了身边的宠臣和奴仆,他很少跟人说话,连大臣奏事也不许抬头看他的脸。
可是,高纬当了多年皇帝后,脾气也变大了,并且生杀予夺也都随自己的心性,渐渐地,他变得极为残忍并且奢侈。
嗜血杀人是高纬的日常行为。有一次,他在南苑游玩时,叫随从官吏排队,由他点名。叫得上名字的站出来了,认不出的还有六十多人。他平静地摆摆手:“你们都有罪,应该杀头。”于是便叫警卫将这六十多人全都绑上,当时就杀了。
此外,大兴土木也是高纬的爱好。他派人把西方州县的城池画成图样,在后苑依样兴建。一座座的城堡和宫殿,日夜开工,规定几天之内完成。
冬天时,冻土挖不动,于是便用烧滚开的水,浇泼融化;每夜燃灯一万盏,城里照得通亮。有时某一建筑刚建好,高纬看不顺眼,马上又拆,反反复复,百姓长年不能休息。建成后,高纬亲自带兵驻守,叫皇宫卫队化装成北周的军队,穿上黑军服,鼓噪进攻,双方打斗寻开心。
高纬笃信佛教,发生天灾人祸,他不反省朝政得失,而是尽量多地建醮设斋,求神拜佛。
高纬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会谱歌曲,他自己作了一支《无愁》曲,组织大型歌舞乐队在宫中演唱。因此,民间又给他一个诨号叫“无愁天子”。
豪华的玩腻了,高纬又在华林园建了一个“贫儿村”,自己穿上叫花子衣服,在村里沿门行乞,觉得很快活。他把国事交给陆令萱母子,连刘桃枝这个专门拉扯杀人的活工具也被封为王爵。其余宦官、内戚、妓女、见鬼人、官奴婢全都封官受赏,有好几万人之多。
高纬甚至给自己所宠爱的家畜家禽也封上各种官衔:马和猎鹰封“仪同”,母狗称“郡君”,斗鸡叫“开府”,都有薪俸。
穆提婆是个奸佞小人,被高纬封相后,天天怂恿高纬玩乐,自己则在朝中排除异己,残害忠良。
高纬身边不是心肠歹毒的小人,就是只知道玩乐的优伶,在这种氛围中,他更加不务正业。
有一次,高纬给胡皇后制了一件珍珠裙裤,费一亿铜钱,被火烧了。他又想给穆皇后做一条,趁去长安吊唁周太后的机会,派西域的珠宝商带三万匹锦缎,跟着使者去买珠子。
北周皇帝宇文邕知道后厌恶地想:我有国丧,你来买珍珠做裙子,不是胡闹吗?于是不予理睬。
后来,高纬又另想办法制了一件,并且花去了无数钱财。
此时的穆皇后,容貌已经渐渐老去了,因而高纬看中了她的侍婢冯小怜,并且封为了淑妃。此女美貌异常,能歌善舞。冯小怜和高纬整日琴瑟相和,彼此一分钟也离不开。有了冯小怜,高纬对国事更加不在意了,恨不得天上地下,只和冯小怜追逐快活。
当然,强大的北齐也不乏忠臣良将,斛律光就是北齐的名将,声威赫赫,是北周最为忌惮的人物。他与北周的军队对峙二十余年,从来都没有过败绩,宇文邕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斛律光。
斛律光身为大将军,生活俭朴,不求权势富贵。带兵身先士卒:战士不休息,他不坐下来;军士犯了罪,只用鞭杖,绝不随便杀人。他的女儿,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妃子,三个儿子都是皇帝的女婿。
那个时候,斛律光很讨厌尚书右仆射祖珽,远远望见也要骂:“这个拆烂污的家伙,又不知到哪里去捣乱了!”还跟部属们说,“自从这个瞎子掌管朝政以来,从不跟我们商量国事,叫人气愤!”
有一天,斛律光坐在朝堂里,前面垂下帘子。当时的祖珽骑着马,打从门前经过,未向斛律光施礼。一个瞎子,哪里晓得里面坐着咸阳王呢?于是,斛律光嫌他高傲自大,斥骂道:“瞎子也太狂了,竟敢如此无礼!”
还有一次,祖珽在内省办公,言语不逊,趾高气扬。斛律光恰巧在门口听到,又大发脾气。
祖珽感到情况不妙,买通咸阳王的家奴,才探得消息,原来丞相经常发牢骚,说“盲人入朝,国家必灭”,祖珽这才真正感到紧张了。
斛律光见高纬如此荒唐,朝政混乱,对穆提婆等人深恶痛绝,于是忍不住直言进谏。穆提婆等人怀恨在心,不断在高纬面前说斛律光的坏话,说他有可能造反。
不仅如此,北周的武将也正盯着北齐的局势,听说北齐君主昏庸,小人当道,于是就动了借刀杀人的念头。当时,北周的将领韦孝宽非常有智谋,他命人编了一些歌谣到北齐去散播。
斛律光,字明月,韦孝宽就让人编了“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以此来暗示斛律光是真命天子。随后,又用谐音编出“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以此来暗示北齐政权会因斛律光而垮台。
很快,这些歌谣便被北周的间谍们在北齐国都到处散布,致使民间的小孩都会唱。
当穆提婆等人掌握了所谓的“证据”后,便哄骗高纬说:“连民间的小孩都知道斛律光的野心,皇上您听听他们唱的歌谣吧!”
高纬为人荒唐,胆子却小得很,他不禁担惊受怕起来。这时,丞相府的封士让大概是被祖珽买通了,竟然向皇帝报告说:“前次丞相讨伐北周回来,曾命令散兵逼近皇城,他到底想干什么,也一直是一个谜。现在,他的家里藏着大量的弓弩和盔甲,奴隶有好几千,常跟外地的儿孙们来往,形迹着实可疑。若不早些下手,后悔就来不及了。”
随后,高纬又向祖珽求计。祖珽出主意说:“派人给斛律光送一匹宝马去,同时告诉他,皇帝明天游东山,要他骑马来做伴。人一到,立即逮捕。”
第二天,斛律光骑着宝马,刚到凉风堂,武士刘桃枝便从他身后扑来,可是没有扑倒这位老将军。
斛律光大叫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有哪点对不起国家了吗?”
刘桃枝不管这些,和三名武士联手,用弓弦套住斛律光的脖子,使劲绞扭,再抓住头脚,把身子拉断。不一会儿,斛律光就死了,鲜血渗入到泥地里,尽管用锄头刨,铲子铲,还是留下了痕迹。
紧接着,祖珽派使者查抄了丞相府,问及结果,使者回报说:“抄得十五张弓,宴会上用的一百支箭,七把刀,皇帝赏的两支矛。”
祖珽不相信,又问道:“就这些了吗?”
使者回答得不含糊:“还有枣木棍二十捆。家里的奴仆要跟外人打斗,不管对不对,先打一百棍,这是丞相家的规矩。”
祖珽也不禁暗自吃惊,原来斛律光竟是这样的人。这一下,皇帝非常害怕,决定斩草除根,于是派人到外地逮捕了斛律光的儿子和孙子,并且连同他的兄弟斛律羡一起送上了刑场。
斛律羡的地位很高,头脑清醒,时刻保持警惕,多次要求解职归田,却不被允许。临刑之际,长叹不已:“女儿当皇后,公主做儿媳,这般富贵,哪能够长久啊?当初老父亲就曾说过的,果然应验了啊!”
在斛律光全家被诛死之后,北齐上下一片震惊,百姓都说忠臣含冤,朝廷无道。当这个消息传到北周时,周武帝兴奋地大叫道:“简直就是天助我也!”当下便大宴君臣,大赦天下,举国欢腾。
亲者痛、仇者快,可见高纬已经昏庸到了何种地步。而穆提婆还在继续陷害着北齐的忠臣,致使北齐的朝政越来越混乱,北周的皇帝越来越开心。
征讨北齐,势在必行,北周上下一心,自信满满。周武帝固然想要达成夙愿,而杨坚,也终于可以结束他那难忍难耐的冷板凳生涯了,他蛰伏多时的雄心,跃跃欲试的胆魄,也将在北齐的战场上,得到第一次发挥。
杨坚率水军作战,取得了几场胜利,后来为了避免孤军奋战,采取了撤退的策略。当时,为了防止被北齐水军从背后袭击,杨坚当机立断,命令部下烧掉了所有的船只,改走陆路,从而跟上了宇文邕的大部队。
杨坚虽然烧掉了战船,看似浪费,可若是两相权衡,他的确有战略头脑。由于杨坚正确地权衡利弊,使三万人毫发无伤地返回了长安,周武帝对杨坚的表现十分满意。
虽然第一次讨伐行动以失败告终,将士们难免有些泄气,但是周武帝却告诉将士们不要气馁,并且立即开始筹划第二次军事行动。
后来,宇文邕亲自率大军讨伐高纬,直接攻取高家人的老巢。此时,高纬正在天池打猎,探马不断告急,他并不相信。
傍晚,探马回报“平阳被围”,高纬这才吩咐撤围。这时,冯淑妃拉住皇帝的衣襟撒娇:“急什么呢?再杀一围也不迟嘛!”
高纬拗不过,只好说道:“好,好,就听你的。”
敌军已在百里之外,皇帝竟然听从一个妃子的话,置国家存亡于不顾,历史上是极少见的。
就在高纬与冯小怜纵猎行乐时,北周军队已经占领平阳。高纬赶忙组织反攻,宇文邕见齐军兵盛,准备撤兵。北周诸将皆认为不可撤军,宇文邕权衡利弊得失后,将主力撤出,留兵一万,命梁士彦坚守。
高纬包围平阳城,挖穿地道。城墙崩塌了一丈多宽,军士们想趁势突击,夺回城池。
这时,冯淑妃娇滴滴地对高纬说:“皇上,臣妾正在梳妆打扮,就让大军稍后再攻城吧,让臣妾看个热闹可好呀?”
高纬立刻说道:“好!爱妃说的话,怎么能不准呢?”随后转头对传令官说,“暂停攻城!”这一命令让马上要迈进晋州的北齐军队只好撤了回来。
此时,城头上的周将梁士彦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北齐吐掉了已经到嘴的肥肉,垂头丧气地撤了回去。于是,他连忙命令士兵百姓一齐上阵砌城墙,填地道,重新组织防御。
等到冯小怜换上新装,金钗玉钿、袅袅婷婷地走出来时,北齐的军队已经完全泄了气,而平阳的城墙又一次固若金汤,北齐好好的优势立刻化为了泡影。
高纬一再延误战机,从而让梁士彦有了喘息的机会,他不断地加强着防卫力量。一个月后,宇文邕亲自率领大军来到了平阳,这一次,北方两大政权的决战正式展开。
宇文邕首先视察了战场,他发现了一个不利的情况,在两军之间,横亘着一条几米深的壕沟,这是北齐的重要防线,如果草率进攻,北周必然伤亡惨重。
正在他大伤脑筋之时,北周的救星高纬又来帮大忙了。高纬正在召开战前军事会议,这时,身边一群人七嘴八舌、胡言乱语地说开了,其中一个自作聪明的宦官说:“皇上,您是天子,周武帝也是天子,如今交战,咱们可不能守着一条壕沟示弱啊!”
高纬听风就是雨,于是立刻说:“没错!赶快把壕沟给填平了。”当北齐的士兵们忠诚地执行着皇帝的命令,运来泥土草木扔进巨大的壕沟时,对面的北周君臣哑然失笑,简直不敢相信对手傻到这个程度。
这时,梁士彦如梦初醒,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能在那样危急的局势下,把晋州城守了整整一个月。面对傻到如此地步的对手,极大地激起了北周将士们的信心,壕沟一被填平,北周军队便雄赳赳地杀了过去。
两军交战,杀气冲天,高纬带着冯小怜观战。冯大美人平时只知道弹琵琶、跳舞、骑马打猎,哪里见过这等吓人的阵势。当她看到北周的士兵杀气腾腾的出现,而北齐的士兵稍稍后退时,吓得浑身颤抖,对高纬大声说:“军队要败了,皇上,咱们赶快逃跑吧!”
其实,在战场上,进进退退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因为高纬对军事一窍不通,同时又是一个胆小鬼,听到冯小怜一吓唬,真的调转马头转身跑了。
北齐的士兵们听到皇帝的队伍里乱哄哄地喊着:“战败了!快跑啊!”立刻泄了气,茫然地跟着高纬逃跑,跑得慢的全被后面追赶的北周士兵给杀死了。就这样,晋州城轻而易举地丢掉了。
高纬带领军队退到了洪洞县城,他守着冯小怜对镜梳妆,当周军追到时,他又慌忙拔腿而逃。半路上,碰到了邺城来的使者,是替冯小怜取皇后服装的人回来了。
原来,高纬认为冯淑妃陪侍自己行军观战有功劳,应该升为皇后,于是专门请人为她制作了礼服,准备在加冕的时候用。在逃亡的路上没法举行典礼,只好放慢了速度,并亲手替冯淑妃穿上了皇后服,这总算马马虎虎地表达了为皇后加冕的心意。
当北周军队追到晋阳时,高纬把并州的军政大权草草地交给了安德王高延宗,并不听任何劝阻,趁半夜砍开了晋阳五龙门,带着一帮亲信逃走了。
丞相穆提婆本来是个无知小人。前些年,当寿阳城陷落在南朝手里的时候,他正在玩“握槊”游戏,大声呼叫:“寿阳嘛,原先就是南朝的,让他收回吧!”
当时,穆提婆还劝慰高纬说:“大河以南丢光了,还能当个小国王,不比龟兹国差吧?人生几何,及时行乐才是正理儿,愁什么呢?”
如今,面对北周大军,穆提婆一筹莫展,急忙出城,向周军投降了。倒是他的母亲陆令萱不愿受辱,服毒自杀。
高纬逃到邺城后,招募了很多勇士。后来,大臣帮他写好了讲话稿,要他上台鼓舞士气,并且告诉他说:“陛下讲话时一定要慷慨激昂、流眼泪,这样才会感动别人。”
可是,当高纬走上台准备讲话时,突然慌乱,摸不到稿子,也把大臣叮嘱的话给忘了。眼见那么多人都望着他,一阵紧张,话没说一句,反而纵声大笑起来,陪侍的官员也不禁笑了。
将士们看他这般轻狂,哪来心思打仗?高纬又大量封官许愿,人人都当上了将军。这时,占卜天象的人又说,朝廷该有一场变革。高纬的信心已经丧失,于是趁机把帝位让给太子高恒,这孩子刚满八岁。
其实,在邺城早就传扬着一首儿歌:
金做扫帚玉做把,扫净殿屋迎西家。
其意思说得很明白,北齐快要灭亡了,西边的北周军队就要来了,八岁的孩子能管什么用呢?
大臣颜之推、薛道衡等人劝高纬去山东募兵,不然就投降南朝。高纬于是带上亲属东奔济州,孩子皇帝也跟着向东方逃亡。
北周的军队跟踪追击,到达青州南邓村,高纬的马背上驮有金子,跑不快,最后当了俘虏,被押回了邺城。这时,周武帝宇文邕亲自迎接,待以贵宾的礼仪,然后送去了长安。
后来,宇文邕专门下诏,替斛律光平反,录用遗存下来的子孙,交回田地屋宇,指着老将军的墓碑,叹息道:“要是此人在世,我又怎能到达邺城啊!”
同时,宇文邕又传令拆毁高洋造的三台,材料还给老百姓。皇室占据的田园,也各归其主,北齐的士民无不感激称快。
在这年的冬天,有人告发高纬和穆提婆勾结谋反,周武帝把两家人全部赐死。只有高纬的弟弟高仁英是个白痴,高仁雅喉咙喑哑,两人被免除了死刑,后来被流放到蜀郡去了。其余没有杀死的家属便赏赐给了有功的将士。而那个与高纬在一起的冯小怜,则被赐给了北周的大臣,可是没过多久,她便自杀了,同时也为她荒唐的生活画上了句号。
国破家亡之后,原来北齐的某些妃妾宫人,穷得无以为生,只好在街上卖蜡烛。周武帝宇文邕战胜了曾经强大的北齐,将北齐治下的五十个州划归为北周版图,使得中国北方再一次统一了。
此时的北齐臣民早已经厌倦了高家荒唐的统治,当换了一个贤明的皇帝做了统治者后,他们更无理由去怀念北齐了。高欢用心创下的北齐基业,竟会落得一个如此凄惨的结局,恐怕也是他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