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们说到,鲍仁为帮助一帮受人欺负的石匠与钱万财起了冲突,幸亏有小小挺身而出,这才化解了这场危机。然后,小小邀请鲍仁来到家中做客。
小小领着鲍仁过小桥,穿过竹林,直入镜阁。
进了镜阁,鲍仁一时无事,于是便向四下里张望。突然看到壁上题的一句诗:“满身月露清凉气,并作映日一喷香。”
鲍仁细细品味,觉得其诗有真风骨,于是便拍手叫好。
小小回来,见鲍仁在对着墙上的诗拍手,大为不解地问:“此句有什么好,竟然会让先生拍手叫好?”
鲍仁连忙问:“此诗是何人所作?”
小小笑着说:“你满腹经纶,竟然不知道这两句诗的出处?你先讲讲此诗到底如何?”
鲍仁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道:“那学生便斗胆说了。”
“但说无妨。”
“此诗的出处嘛,必出此镜阁,必是芳卿的手笔了。”
“何以见得?”
“如此学生便妄加胡言了。天下人尽知钱塘小小唯美,可有谁曾细想过芳卿这青楼女子的身份,要历经多少委屈羞辱,要经历多少生死挣扎、多少无奈,方能磨砺出这样一颗玲珑剔透之心?有谁能晓得唯这青楼净土实在难得?身为下贱,心自高远。这须是要经历最黑之夜魅、最寒之冬雪的。唯芳卿能将这月露清凉气,并作清晨的一喷香。是何其可贵,何其难得。正如曹植在《芙蓉赋》里所言:‘其始荣也,暾如夜光寻扶桑;其扬晖也,晃如九阳出肠谷。’这样的诗句,不出芳卿之手,又能出自何人之手?那风骨那气概岂是一般俗人所为。自汉朝以来,世人皆道这也士族,那也士族,仿佛高贵皆在那里。其实,士族不过一出身而已,依学生看来,与那高贵低贱并无什么关联,人贵当在骨子里,似芳卿这般,骨子里乃真高贵也。此诗便是那千古佳句。”
鲍仁此一番激扬,正点到了小小的心上,让小小怦然心动,眼睛也湿润了。她再细看鲍仁,眉宇间英姿逼人,与阮郁何其相似,又比阮郁多了几分坚韧与历练。小小心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中暗忖,恁地多情,怎生出这般情愫来。
小小细心掩埋着自己的情愫,将眼中泪水强咽下,低声道:“先生讲得好!讲到小小心里了,人道是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小小日日迎来送往,似这般懂我心者唯先生耳。”
鲍仁抱拳道:“学生献丑了,不过以己度人,妄加评议罢了。”
小小想起鲍仁在大门前那般怯弱、退让,想他若是开口时,门前那些人有哪个能与他争锋呢?小小不解地说:“方才,先生为何那般退让,是被那锦绣衣裳吓住了吗?”
“学生自幼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被人歧视,从不在小事上与旁人争强斗狠,常息事宁人好过活。今蒙芳卿抬爱,延至府上,与他等何干,我自不必与他等争强斗狠。且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人不言自能,水不言自流。又何须与他等争一时之长短呢,或为芳卿徒增烦恼。”
小小听了鲍仁的话,知道他为人大气,是胸有千山万水的人,心中愈加钦佩。更听说鲍仁与自己身世一般凄苦,自有万千感叹,甚至深感相见恨晚。
没过多久,下人将酒席置办好。
小小邀鲍仁入席,二人坐了下来。
小小亲自斟酒道:“幸得先生光临,镜阁蓬荜生辉了。小小这里略备酒席,不成敬意。”
鲍仁无限感激地说道:“学生不过一个穷书生,承蒙芳卿抬爱,不胜惶恐。”
二人推杯换盏,惺惺相惜。
小小把盏道:“先生文武双全,心胸磊落,为什么不去报效国家呢?”
鲍仁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晋以来朝廷用人都看出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哪有我寒门子弟的出路?又有谁能看到我鲍仁呢?请缨无路,报国无门,也只好明珠暗投了,何况我亦是将功名视作草芥之人!”
小小悠然地说道:“大丈夫处世,当轰轰烈烈,青史留名,如大江流水一般,先生若有为社稷担当之心,则英雄必有用武之地。如此方不辜负你自幼习得之满腹经纶,浑身功夫,亦算不枉此生了。如今连年战乱,吾闻当今朝廷广延人才,尝试察举科考取官,何不一试,若能被取,成就一番事业,也好救民于水火,此方为大丈夫真担当。倘若不能如愿,再复归山林,浪迹江湖亦为时未晚!”
鲍仁沉思片刻,仿佛心有所悟地说道:“我恃才反愚了。经芳卿点拨,茅塞顿开。只是我饥寒尚且不能自主,功名二字又从何说起?”
“先生若不嫌弃,我愿助你。”
说完这话,小小于是便匆匆地取出百两银钱放在鲍仁面前。
鲍仁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多银两,小生怕是一生也没有见到过,实在使不得,使不得!”
小小客气地说:“先生此一去千里之外,要打理衣食住行,更兼要苦苦用功,购买书籍笔墨纸砚,何处不使银子?读书本就辛苦,休再苛刻委屈了自己。”
鲍仁面露难色,稍有推辞:“鲍仁堂堂一男儿,如何便讨得芳卿的银子?实有不妥,不要不妥。”
小小便说道:“大丈夫处世当以大节为重,为什么要拘此小礼,况小小是真心相赠。”
鲍仁还想推辞。
小小又继续说道:“就当小小借与先生的,若他日功成名就,须来还与小小。这样如何呢?”
鲍仁眼睛一红,慨然收下,朝小小深深一揖。此刻外面富家子弟逼催小小的陪酒声越来越响亮,小小虽不在意,可是鲍仁却很是不安,又饮了几杯,鲍仁便说道:“芳卿的盛情,寒儒铭刻心骨。至于说相互饮酒眷恋,可以说是通宵达旦也不为长,但恨寒儒眼下功名未成,眉低气短,难能舒怀畅襟,似白费了芳卿一片深情,不如领了惠赠就此别过,待来日再会。芳卿以为如何?”
小小道:“妾邀先生到寒舍屈尊,本应亲置榻枕,但是却怕先生陷入青楼之事,此不是我慷慨相赠的本来心愿。况先生必会成为国家大材,志不在儿女私情,既然要走,妾怎敢再做挽留呢?”
鲍仁滴泪,起身告辞道:“芳卿之情,深于潭水,我鲍仁永生不忘。学生不敢多耽搁了,再盘桓下去恐泪洒席间,亏了我男儿气节,所以就此别过了。”
小小亦不再挽留,道:“小小在此静候佳音!”说完,小小亲自送鲍仁下楼。
小小与鲍仁刚下了楼,就遇见了贾姨娘。
贾姨娘道:“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小小急忙向鲍仁介绍了贾姨娘,并告诉贾姨娘她要去送鲍仁离开。
贾姨娘瞪着一双大眼睛道:“刚才进来,怎么这就要离去?”
小小解释道:“鲍先生年轻有为,正当好年华,岂可在此耽搁前程?”
贾姨娘顿足道:“如何这般讲话?那前程岂在眼下这几日?着实可笑。”
小小笑道:“便是多留几日又当如何?”
贾姨娘将小小扯到一边低声道:“老身不才,倒也能观人。这后生虽衣着贫寒,可绝不是那久居人下之人,他气宇轩昂,眉含英气,可与姑娘对话,那才学必也少不得。想将来必会成就一番大事。”
小小道:“我与姨娘的看法是一样的,所以我才资助他,让他到京城去参加科举考试,或真能成就一寒门弟子。”她又将如何与鲍仁相识的经过说给贾姨娘听,尤其将鲍仁如何豪爽仗义之事浓墨重彩地讲述了一遍。
贾姨娘道:“那更不可放走了这鲍仁!”
“那怎么办?”
“可将他留下小住一阵子,或许你二人有情有意,便留下做我的女婿亦是好事。”
小小大笑:“姨娘可是想女婿想疯了?休再这般说道,也不怕街坊邻里笑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笑的。姑娘是嫌他贫寒?”
小小摇头,道:“如果嫌他贫寒又何至于便邀至家中?小小岂是那功利之人,老实说,小小喜他见义勇为,小小喜他满腹才学,小小喜他相知我心,如此后生小小怎的不喜。”
“如此,便更不能放走了他,依我看,便将此事说破又当如何?”
“姨娘休要突兀,且听小小细细道来。婚姻之事凭的是缘分,岂可勉强。他若心中有小小时,将来必会折回,若心中无小小时,或相忘于江湖,各留一份情义,永生惦记,也未必不是好事。若此时显露我心,倒坏了小小的那份心胸,我资助他,是一份义举,是一份惺惺相惜的情谊,并无他图。姨娘一定要成全小小的心意,请不要再说了。”
贾姨娘听小小这么说,也只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姑娘所言极是,心性竟恁地与你爹爹相似。我只恐他此一去,得了功名,倒不会再回来了,怕是该嫌弃咱这青楼营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与那阮郁并无二样,留之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离去。”
“既是如此,让他离开便是,只休要再走前门了,那些人还没有散去了,少不得一番骚扰,更免得让人流短蜚长。”
于是,二人又来到鲍仁跟前,小小道:“门前人还没有散去,我不想与他们费口舌,咱们还是走后门吧!”
二人刚想离开,贾姨娘又上前对鲍仁道:“我家姑娘十分看重先生,只是不要辜负了我家姑娘的一片情意。”
鲍仁赶紧朝贾姨娘拱拱手。
小小笑了笑:“姨娘恁地多嘴,走便走,鲍先生休要听她聒噪。”
二人来到后门,开了门,便见一条小径通往一片竹林。
鲍仁道:“芳卿就此留步吧,学生去也。”
小小道:“林中岔道无数,待我将先生送出这片林子。”
刚走进竹林,就听见风在竹叶间簌簌而过,那青青的竹枝轻摇,竹叶纷扬起舞,搔首弄姿。林间潮湿气息一下子扑鼻而来,让小小鼻腔略感些许的酸楚。她抬头看了看鲍仁,只见那身姿愈发矫健,宽肩、细腰、长腿,只是他始终低着头,目不斜视,健步如飞,脚步咚咚作响。小小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小小笑道:“先生如此疾步快行,难不成是才离了虎口?”
鲍仁被小小说笑了,有些羞涩地笑道:“芳卿笑话了,只为打小习惯这般走路,穷苦之人,哪里有闲心一步三晃。”
“这几日在西湖边盘桓如何便有了闲心?”
“实不相瞒,学生来西湖不是为那山水,只是为了一睹芳卿的仙容,如今不仅见过芳卿,且登堂入室,愧受义金。如今心中之事已了,自是回归常态,原形毕露,让姐姐见笑了。”
小小也笑着说:“先生不是闲人,若是闲人,小小必多留几日,陪先生在西湖边上转转。”
“其实,学生并不敢逗留。”
“何出此言?”
“芳卿品格高洁,义薄云天,善待寒士,所作所为无不让学生动容,学生是多愁善感之人,心中感慨,往往欲热泪盈眶。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实恐这泪滴落在芳卿面前,倒有弄巧卖乖之嫌,故想早早离开。或来日功成名就之时,必回来。那时定是要陪芳卿再览这山湖秀色,诉我仰慕之情。”
小小停下脚步道:“如此说来,小小就不再相送了,前面便是竹林的出口,再无岔道。先生可大步向前,不必回头,前面天高海阔,先生必会有所成就。小小希望先生早日功成名就,那时再与先生一起同游西湖。”
鲍仁转身再抱拳向小小施礼:“芳卿大恩学生没齿不忘,就此别过!”
小小有点生气地说:“休要再出此言!倒是见外了。”
鲍仁仰天长啸,又是一声:“芳卿,小小姑娘,哪曾想到千秋高义反在闺帏!”
说完这话,便快步离开了。那眼泪终是止不住了,一点一滴地砸在鲍仁的脚上,砸在鲍仁脚下的青草上,分明在滴答滴答地响。
小小心中一阵酸楚,她知道这是条真汉子,是足以让自己心动的人。他们要就此分别了,此一去山高水长,此一去凶险莫测,此一去百转千回。他们虽只是路遇,但却不是擦肩而过,他们虽相处短暂,但却也铭心刻骨。她不晓得,能否再等到他归来的脚步;她不晓得,能否再耳听到他的仰天长啸;她不晓得,能否再见到他矫健的身姿。竹林的风从竹叶间扫过,也从小小的心上扫过。
正在小小感慨万分之时,远处就传来了阵阵歌声,和鲍仁的声音那么不一样,粗犷而沙哑,又饱经沧桑。别样的男人,别样的让小小心动。
那歌声云: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小小知道这首诗,这是一首写知音难觅的诗。诗中主人公是一位在生活中因失意而彷徨的人。凄凉的弦歌声从重门紧锁的高楼上隐隐传来,其声调的悲凉深深地感染了楼下听歌的人。从那清婉悠扬、感慨哀伤而又一唱三叹的歌声中,让人感受到了歌者经历惨痛和被压抑的苦闷。
那首诗不仅仅叹惜铮铮琴声倾诉里的痛苦,更悲痛的是对那知音人儿的深情呼唤。愿我们化作心心相印的鸿鹄,从此结伴高飞,去遨游无限广阔的蓝天白云!
小小知道,鲍仁是在借这首诗抒发他自己多年压抑难伸的慷慨之情,更是表达对小小的爱慕与眷恋。这是个真男人,只在这一刻,他才向她吐露自己的心声。小小眼里噙着泪,心中暗暗道:既然这样,你要早早归来,休要叫小小再空等一场了。
小小是从前门返回慕才楼的,她晓得须好生安抚那些经常来往的客人才是。小小出现在慕才楼时,虽已不是花红柳绿一片,依然有些人并未散去,很执着地等在那里,想和小小一叙。大家见到小小归来,便又围了过来,有人问道:“为什么没有看到你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小小道:“刚才把客人送走,没有走前门,走了后面的小门,那是怕诸位坏了慕才楼待客的礼数。”
众人皆有愧色,那吴姓书生赶紧说道:“既然已将客人打发走了,就休怪我等多事。他走了便是一个字,好!如此才好,如此才好,方可暖得众人之心。”
小小笑了笑:“听这话,我小小都是在打发人,亦该如此打发先生了?”
那人一时哑语。
小小大大方方地说道:“能到我慕才楼来的,都是小小的贵客,岂是可以随便打发的?若依先生所言,岂不坏了我慕才楼待客的礼数。”
小小的话很中听,立马赢得了一片喝彩。
那吴姓书生虽被小小抢白,但亦是不恼,只是红着脸道:“姑娘所言极是,倒是我老先生错怪于你了。”
小小又道:“诸位都是我小小的客人,都是我小小的衣食父母。今日慢待了,小小不胜抱愧。只恨慕才楼太小,款待了这位便得罪了那位,款待了那位不知又得罪了何人。依小小愚见,今日小小请客,大家一同去乘楼船画舫到西湖水上一游。吟得诗的,便吟那山湖秀色,饮得酒的,便与那山湖同醉一场,如此也不扫了诸位先生的雅兴。如何?”
众人听小小这么说,正鼓掌称妙,突然有人发话:“咄,皆小家子气,枉为了男人!汝等到这慕才楼来,哪个不为寻欢作乐?既是寻欢作乐,为何不使出银子?如何便使了人家小小姑娘的银子!不妥!不妥!今日我钱万财请客便是!我钱万财的大名那些船家是没有不知道的,相信他们一定会拿出最好最大的画舫来。”
小小回头一看,原来是钱万财,不知道何时他也来到了慕才楼门前。他还是那身打扮,衣裳皆有缕雕花纹,敞开着怀,有意要袒露那极为考究的腰带,那金制的琵琶带钩极为耀眼。他叉着腰,横在那里,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众人都认得钱万财,虽感大煞风景,但是却不愿得罪他,所以一时之间并无人反对,只是面面相觑。
小小虽晓得这钱万财如果参与进来,必会扫了大家的兴致,可碍于钱万财上午才给了她面子,一时也不便回绝,便问大家道:“大家意下如何?”
这时,有一二个爱巴结权贵的人应声附和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能够和钱大官人同游西湖,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钱万财哈哈笑道:“便是众人也一片应和呢!”
小小皱眉道:“钱大官人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生意场上走得风生水起,如何便看不出众人的心思,那叫好者不过一二,心中到底什么想法还未可知呢!”
钱万财岂有不晓之理,本是糊弄,被小小点破,只好讪讪。
小小又看了看钱万财,恁地与众人不和谐,于是便对他道:“请钱大官人看看,来这里的都是文人雅士,钱大官人富贵,哪有这些秀才的酸气,钱大官人如果混在其中倒显得众人寒碜了,不如改日我专候钱大官人来此一叙?也少了这许多打扰。”
钱万财听了,有点生气地说道:“说了今日便是今日,我话已出口,岂可随意更改,岂不叫人笑话俺,更落人话柄了,小小姑娘务必给俺这个面子。更何况俺看在这里的也不全都是些读书人,富贵子弟亦不在少数。”
小小乜斜了钱万财一眼,一时竟也不好回绝。
钱万财见小小瞥了自己一眼,赶紧将那敞开的怀合上,老老实实地将琵琶带钩掩在怀里,本来就高挺的肚皮顿时便凸起一大块,顶着那黑色鸳鸯盘扣,仿佛将要从衣缝里钻了出来似的。
小小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不好意思地说道:“钱大官人,不是小小不给你面子,这些客人都是等了好久的,皆是慕才楼的常客,实在不好扫大家的面子。改日我一定专请钱大官人来慕才楼。”
钱万财仍不肯罢休,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些腌攒货定是嫌俺不够斯文,这样吧,俺既是把话说出来了,你等尽管去湖上痛快玩水!钱便是俺出了,休要叫这些酸人笑话于俺,如何?”
听钱万财这么说,可怜他也是一片痴情,小小心中便也动了恻隐之心。沉默了一会儿,于是便说道:“既然是这样,就请大家一起去吧。”
然而,钱万财却摆手道:“今天俺便不去了,叫小小姑娘跟着俺受牵连,慢待了大家伙是何道理!使不得使不得。俺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他们不就是嫌俺不够斯文吗?再行几日,俺便斯文给他们看看,不就是讲个斯文吗?难道比俺挣那白花花的银子还难?天下人谁不知钱难挣屎难吃,没见谁个说斯文比屎还难吃呢!”
听了钱万财的话,小小捂着嘴差点儿笑出了声。她暗忖,若再不应允,还不知这钱万财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又说道:“好吧,既然钱大官人有此心意,小小就领了这份情,就依了钱大官人,改日我再专程答谢你。只是钱大官人一定要晓得,这钱财有的人看重,有的人未必看重,各有所求而已,只是与小小来往,一定是要讲点儿斯文的。”
钱万财倒是很听话,赶紧说:“好好,我听小小姑娘的便是,回去定是要好好习文雅、修文学。等学好了斯文俺再来这里,再与这些腌躜货厮混,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小小本是推脱之辞,随便应道:“好好好,待钱大官人斯文了,小小便邀你常来玩耍。不过,今日这包船的银子就不劳钱大官人费心了,如何好让你破费。这实在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钱万财赶紧回话道:“不破费,不破费,俺家有的是银子。”
当下小小与钱万财皆大欢喜,各自行事去了。小小携众人来到西湖边,登了画舫。她不像往日一般,弹箜篌,唱小曲,而是叫下人在画舫中置几桌酒席,然后邀请众人一起饮酒,她高声道:“列位相公爷们,都是小小的衣食父母,素日承蒙各位关照、错爱,今日小小略备薄酒,聊表寸心。列位也正好趁此秋水花月夜、灯红月明时,踏歌尽欢而一醉方休。列位,举杯吧。”
于是,众人皆举杯畅饮。酒至半酣,小小将手中酒盏掷于水中,挥动长袖,带头起舞。于那婆娑月影中,小小罗衣从风,长袖交橫。众人观之兴起,都跟随小小踏歌。那夜,西湖上月色灯光满画舫,红烛歌舞动天地;那夜,画舫中欢酣促密拥,醉暖脱重裘;那夜,众人醉舞,若仰若俯,踏歌声转而玉钩斜;那夜,一湖花月明,满池鱼龙舞;那夜,花影飞而夜莺去,歌声度而繁星来。
这踏歌声直至夜半而不休,直到曙色来临再看那画舫内,无人不尽兴,无人不欢快,醉者和衣仰卧,歌者音已嘶哑。
真好个西湖良宵!
这便是小小,行事素来大气,每每有悖于众人,便自行其是,不怕得罪,任他背地里多有怨言。及见小小走到面前,不消三言两语,只一顰一笑,而满座又是一片欢然。故纵情谈笑,到处皆着芳香;任性去来,无不传为艳异。最可喜的是王侯之贵,若怜她娇、惜她美,便待之不啻上宾。
尤妙的是欢好之情,若稍不浓,略不密,便去之有如过客。苦莫苦于人家姬妾,言非不工,貌非不美,沦于下贱,安得自由?怨莫怨于远别妻孥,望又不来,嫁又不可,独拥孤衾,凄凉无限。
怎得如小小罗绮遍身,满头珠翠,脍厌不甘,蚕嫌不暖,无人道其犯分而不相宜。故小小这三两年楚馆秦楼之福,俱已享尽。四方的文人墨士,与夫仕宦名流,无不过交。
此时贾姨娘奔走殷勤,慢慢地也成一个家业了。每每不禁赞叹道:“甥女当日高标为妓之论,虽一时戏言,做姨娘的还不以为然,到了今日,方知甥女有此拿云捉月之才,方有此游戏花柳之乐,真青楼之杰出者也。”
小小听了,也只是淡淡地付之一笑。
小小得知鲍仁没有银两前去应考时,她毫不迟疑地拿出自己的积蓄送给了他。自然,鲍仁很是感激。紧接着,小小满怀不舍地送别了鲍仁。
然后,小小继续过着她写诗作画的日子。正所谓,美人门前是非多,小小的日子能否过得风平浪静呢?她还会有哪些仰慕者呢?亲爱的听众朋友,请听我给你慢慢地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