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知道喊娘娘也不会管她,但自然而然的就喊了出来。
吴大拿有点好笑也心酸,虽然有时候想死去的原配,想大儿子的时候也讨厌她,但他没女儿,目前就这么一个孙女,平时能顾得上的时候,也关照,以前口袋里装点好吃的,也会给翠翠一点。
但儿媳妇可不像翠翠亲娘,她对翠翠比财主吴老爷继娶的太太,对原配生的女儿还毒,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翠翠喊娘,她娘哪里会管她,指不定就想让他打死少个拖累呢。
他继续追问:“好好说祖父就不推你:袋子里是什么?是玉米吗?哪去了?是不是你娘那个贱货又藏起来准备送去你舅舅家?”
吴大拿将翠翠拽到了小路边,翠翠两只脚抵着地面,撅着屁股喊着祖父,娘,就是不说,眼看一只脚都到了山沿边干枯的虚草上。
门口传来叶尖尖的声音:“爹,你这是干什么?翠翠可是你的亲孙女。”
吴大拿松开翠翠的头发,顺手把她往回拉了拉。
一双精明的老眼盯着叶尖尖:“旺财娘,昨儿个翠翠手里提了两个白布袋子,一个袋子是小米,另一个袋子装的是啥?”
“你三天前过来又哭又闹,说家里没吃的了,招财娘可给你了半碗玉米粒。”
如果白布袋子里真的装的是玉米,他讨不到一点回去,罗氏肯定跟他没完。
叶尖尖说:“灰条条,我在槐树下的壕沟里看到了一堆灰条条,揪的。”
“爹,我可是把黄灿灿的小米给你和娘分了一半,灰条条拿回去我们吃的”
“儿媳妇牢牢记着旺财爹活着的时候说过的话,自己饿着也要孝敬爹娘。”
叶尖尖说话拉过翠翠,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看到头发上密密麻麻的虱子卵,肉眼看得见蠕动的虱子,差点吐了。
叶尖尖的一番话,说的听不出一点破绽,还令人感动。
吴大拿愣了,儿媳妇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平时对他说话都是大着嗓门,说到罗氏就说你家女人,今儿个竟然难得的叫罗氏娘。
以前开口就说他这个公爹欺负守寡的儿媳,要喊村里人评理,今儿竟然谈起了孝道,儿子死了后她可没孝顺过自己。
他觉得叶尖尖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吴大拿警惕起来。
叶尖尖这个败家娘们,几年时间把二十几亩地一点一点的卖了,补给了娘家,前段时间找上门来,说让他再给分点地,说家里的地都是吴大狗当年挣的,她买了地是为了养吴大狗的儿女。
胡搅蛮缠的,族长头都疼,说管不了他家的事。。
吴大拿扛起锄头就走:“就算是灰条条,那么多一顿也吃不完,一会儿给那边拿点过去。”
叶尖尖说的也许是真的,山里肉眼能看得见的能吃的野菜,树叶都被捋完了,但是那些壕壕沟沟,犄角旮旯,指不定还有,灰条条也是能填饱肚子的野菜。
叶尖尖冲着他的后背说:“凭什么,这边这么多人,都是半大小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呢!”
“那么一袋子灰条条,煮熟了也就那么一点,昨儿都吃了一半,哪里有多余的!”
叶尖尖是有文化受过高等教育的,虽然罗氏比她还小,该叫娘就得叫娘,吴大拿也是公爹,该有的礼貌和尊重还是得有的。
不过必要的时候还得保持点原主的本色,要不然会引起怀疑的。
儿媳妇果然是有目的的,提起给那边拿点吃的就原形毕露了,吴大拿头都不回的说:“少拿点,混着小米汤吃,能撑一天是一天。。”
他很快走过山边小路,转到山侧拐下下坡的路,看见旺财来福吴二狗,每人挑着一担水排成一行回来了,放下锄头站在路边等他们上来。
等旺财来福过去,对吴二狗说:“一会儿,给那边也挑担。”
吴大拿五十多岁了腰腿都不好,两个小儿子招财进宝,一个八岁一个不到七岁,继女十二,都挑不动一担水,儿子吴二狗每隔一天给挑担水。
这也是三天前他跟罗氏说了好半天,才给了叶尖尖半碗玉米粒儿的理由。
本来昨儿吴二狗应该给那边挑水,但是因为前天晚上叶尖尖过来说家里又没吃的了,想借点粮食,黑面糠面玉米碴子,荞面豆面粉面什么都行,哪怕野菜,可家里也断粮了,没借到。
叶尖尖就骂骂咧咧的走了,昨早上不允许吴二狗给他们挑水。
吴二狗看着弯腰驼背满脸皱纹,头发胡须皆白的吴大拿,应了声:“知道了,爹。”
爹这个样子,他很心酸也有点快感,爹爹当初听了后娘的话,将他像推包袱一样的推到了大嫂这边,现在用上他了不知道爹后不后悔。
吴二狗挑着水上坡,吴大拿扭头看着儿子,挑着比腰身还粗的水桶,心里真也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原配刘氏吴二狗死去的娘,是个勤劳朴实,勤俭持家的老好人,刘氏活着的时候,把他当做天儿子当作命。
刘氏就生了两个儿子间隔时间长,大儿子都十八了才有了小儿子,家里人少,他和刘氏都勤快,大儿子吴大狗也能干,小时候跟着村里的私塾先生读了两年书,会写字会打算盘,十岁就跟当货郎的舅舅走村串巷,十六岁成亲就自己干了。
吴大狗最早挑着担子,卖些针头线脑锥子剪子还兼启刀磨剪子,后来加了丝线布匹染料,坛坛罐罐的,后来套了驴拉车,再后来套了马拉车,货物也增加了很多,食盐米醋,还带点小米,糖果之类的。
儿子精明能干,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都已经盘算着要在镇上盘一家店铺,让旺财去镇上读书,谁知变化赶不上计划,那天老岳母生病了,让人给刘氏捎话,刘氏惦记娘。
刘氏娘家就在天坪镇,吴大狗正好也要去镇上进点东西,想顺路看看外奶再去乡村转转,就赶着马车拉着娘去镇上,结果走到半路天下暴雨,就那么连人带车滚下了山坡。
吴大拿到现在都不敢想,见到面目全非的刘氏和儿子时,他有多绝望。
刘氏就这么撒手人寰,吴大拿觉得好像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走路不稳当了,做事没有支撑了,正好这时有媒婆给他介绍了罗氏。
罗氏当年刚刚二十出头,长着一双媚眼,身材修长丰满,只是冲着他飞了个媚眼,他的骨头都酥了,原配过世不到三个月,和罗氏见面不到十天,他便迎娶了带拖油瓶女儿的罗氏。
为此大儿媳妇儿叶尖尖好长时间住在娘家不回来,她认为家里大部分的家业是吴大狗挣的,公爹想续弦应该分了家再说,五十多亩田产,两进两出的宅院,占据了这座山的最好的位置,他当然不愿意分出去。
他很天真的认为续弦之后,还会和刘氏在时一样,可叶尖尖不是个省油的灯,罗氏也不含糊。
闹到最后还是分家了,他现在很后悔,五十多了腰疼腿疼关节疼,每天起来手脚都是肿的。
这两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家有娇妻,两个七八岁的儿子继女贵枝,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有几张嘴等着吃饭,他总在想如果当年不娶罗氏,没有招财进宝,就算分家,也是他和老二二狗过,现在日子肯定好多得多,说不定二狗都娶媳妇了。
吴大拿到了坡下,进了路边自家的三亩高粱地。
他家的二十几亩地,现在都撒上了高粱玉米荞麦,谷子,糜子,胡麻,没有计划的乱撒就是押宝,现在都晒得半死不活的。
可即便是半死不活,只要还没全部干死也得去锄个草,破个苗壅个土,万一哪天老天开个眼下场雨指不定庄稼就活了,秋粮有点收成,才能度过饥荒。
那么多地,山下有山后有,别的山头有山谷也有,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啊,如果吴二狗没被分出去,十六岁的小子正是干活的年纪。
吴大拿没注意看从山弯转过来一男一女。
女人老早就打招呼:“亲家公,下地呀。”
年轻男子也喊他:“吴伯。”
吴大拿定睛看,竟然是叶尖尖的娘和大兄弟山槐,黑了脸。
亲家母,儿子的小舅子孙子的舅舅,人品简直太差了,昨天屠夫娘子敲锣打鼓喊的全村人都知道了,说叶尖头娘家兄弟给姐姐拉客,骗了叶屠夫一个猪头五十斤小麦。
屠夫娘子骂的很难听,什么挂个帘子明码标价的卖也卖不了这么多钱,这不说叶尖尖是窑姐么,他当时恨不得真的一头钻进地缝里死了得了。
儿媳妇都被打成那样了,娘家人没一个人站出来,她可是在娘家被打的。
吴大拿放下锄头等亲家母叶姚氏,叶山槐到地头,他得问问:0女人在家从父,嫁夫从夫,夫死从子,好女不嫁二夫,就算儿媳妇是要改嫁,那也得婆家人点头。
娘家妈和兄弟这么做什么意思?难不成吴姚氏想让女儿回娘家再嫁一次人吗?叶尖尖现在可是吴家的人。
叶姚氏走得慢,她头发花白面色黝黑眼睛浮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地头,又叫了声:“亲家。”。
吴山槐又叫了声吴伯。
吴大拿说:“亲家母,旺财他大舅,你们还有脸来?是欺负我们吴家没人么?”
吴姚氏陪着笑脸;“亲家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女儿嫁给你们吴家这么多年,给你生了两个孙子,大狗走了,她也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旺财媳妇都娶了,我女儿可没做对不起吴家的事儿”
果然女儿随娘,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吴姚氏不说她和儿子做了什么,就说女儿。
吴大拿说:“亲家母他大舅,咱们别绕弯子了,昨天你们叶家湾的屠夫娘子,可是敲锣打鼓绕着我们满谷村说唱了一圈的。”
“旺财娘都快当祖母了,你还想让她改嫁走一家?还把人往你家招惹,你家是开窑子店的?”
叶山槐有点生气想理论,叶姚氏按着他的手,陪着笑:“亲家公,咱们当了十几年亲家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女儿每次回家,我这当娘的可总对她说要孝敬公婆,好好把孩子养大。”
“咋儿的事就是个误会,谁都知道那屠夫娘子就是个醋坛子,那屠夫就是路过进来说句话。”
“正好被屠夫娘子看到了,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就把尖尖打了。”
“我这不今儿有空,来看看女儿。”
“亲家公你别多想,我女儿不是那样的人。”
“亲家公,你干活,我先去看看我女儿。”
叶姚氏猫着腰上山坡,吴大拿扭头看,想想不对扛着锄头跟着,儿媳妇再不好,留在吴家孙子的家就在。
如果走了家就散了,老二怎么办,来福翠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