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站在柴房门口,手里那青瓷碗刚放下,指尖还沾着油渣的腻意,听见动静,没回头,也没动。
她知道,接下来的事,准得冲她来。
果然,不到半炷香,李公公带着两个粗使太监,直奔她那口破灶台,二话不说,抬脚就把炭盆踹翻,黑炭哗啦散了一地。
火头丫头宋甜,私用火种,造饭不轨,按规——断火三日!
李公公甩着拂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灶拆了,炭清了,明儿个早灶,你拿嘴吹火去!
宋甜低头看着满地滚的炭,嘴角抽了抽。
拿嘴吹火?您老是嫌我饭做得太香,还是怕我烧出个御厨来?
她没顶嘴,只蹲下身,慢悠悠把几块没烧透的炭捡起来,塞进袖袋。
李公公冷笑:还敢收?再碰火种,打板子都不够你挨的!
她抬头,眨眨眼:公公,我烧火的,火断了,灶冷了,明儿个御膳房的粥要是糊不了锅,您找谁算账?
“你——”李公公气得胡子抖,少拿规矩压我!我就是规矩!
人走后,柴房门缝漏进一缕风,吹得墙角稻草簌簌响。
宋甜靠着墙,从袖袋摸出那几块残炭,又翻出昨夜剩的湿稻草——这是她特意留的,没晒干,潮乎乎的,正好派上用场。
她蹲到灶台前,把湿草塞进灶膛底层,铺一层薄灰,再把红薯放上去,最后用炭灰盖严实。
点火时,她只捻了一小撮干草,火苗刚窜起,立刻压上湿草。
“嗤——”
一股浓烟猛地腾起,白中带灰,像雾又像瘴,顺着灶口缓缓往外冒,不带明火,却呛得人睁不开眼。
她退后两步,拿袖子掩了掩口鼻,满意地点点头。
烟有了,火在底下焖着,红薯正悄悄熟。
这叫“闷香计”,前世米其林后厨偷烤土豆的绝活,今儿搁紫禁城,照样灵。
烟味一出,不出半刻,外头就传来急促脚步。
“哐哐哐!”
门被踹得直晃。
里头谁?烧什么腌臜东西!熏死人了!
宋甜赶紧开门,脸上堆出三分慌、七分委屈:公公恕罪!湿柴难燃,我怕明儿灶点不着,硬生火,谁知冒这鬼烟,呛得我也直咳嗽!
那巡查太监一脚踏进来,刚吸了半口,立马被呛得连退三步,咳得脸通红:咳咳……你这破灶,迟早熏死自己!滚出去散烟!
“是是是!”宋甜点头哈腰,顺手抄起扫帚往外扇风。
烟越扇越浓,太监骂骂咧咧,捂着鼻子走了。
她关门,冷笑一声。
扇风是假,压火是真。灶膛里,红薯正被余温一点点煨熟,皮裂开缝,蜜汁渗出,香味被烟味死死压着,外头闻不到甜,只闻到呛。
等烟散得差不多,她扒开灰,掏出红薯。
外皮焦黑,掰开一瞧,里头金黄流心,热气直冒。
她咬一口,烫得直吸气,却笑出声。
行,活着还能吃上热乎的,这日子就没到头。
她刚把剩下半块揣进怀里,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太监,是皮靴。
巡夜侍卫来了,手按刀柄,站在门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烧火丫头,你这儿冒烟半天了,私火造饭,按律可杖三十。
宋甜不躲不藏,直接从怀里掏出红薯,掰成两半。
热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
她递过去一半:大哥,站一整夜,腿都硬了吧?垫垫肚子,别回头饿出毛病,还得自己扛刀。
侍卫一愣,没接。
你不怕我下毒?
要毒,早毒李公公了。她耸耸肩,再说了,您这身手,我敢动手,您一抬腿就把我踹飞,我图啥?图您临死前夸我一句‘这丫头烤薯一绝’?
侍卫嘴角抽了抽,终于伸手接过。
咬一口,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
这……哪儿来的?
“灶灰里焐的。”她咧嘴一笑,火断了,烟还能憋住,您说神不神?
侍卫低头看着手里那半块红薯,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钻进鼻腔。
他忽然觉得,自己守这紫禁城十几年,刀不离身,却从没闻过这么实在的香味。
你……不怕被发现?
“怕啊。”她拍拍手上的灰,可饿着比挨板子难受。
再说了,我这儿有吃的,您巡逻也踏实,咱们互惠互利,多好。
侍卫沉默片刻,把剩下那口塞进嘴里,咽下去,才低声道:明儿别冒烟了,李公公派人盯着呢。
宋甜挑眉:盯?那正好。
她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小块红薯,用油纸包好,塞进侍卫腰带里。
明晚还烤,想吃,别带人来。
侍卫一怔,低头看那包得严实的小纸包,手指动了动,没推。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您要是想告,刚才就拔刀了。”她转身拍了拍灶台,再说了,主子吃御膳,您吃西北风,我这儿,总能省一口,您说,这宫里,谁真把您当人?
侍卫没说话,只把腰带勒紧了些,转身走了。
宋甜望着他背影,轻笑一声。
成了。
她回身蹲下,扒拉灶膛里的灰,确认火彻底灭了,才起身拍灰。
外头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她袖口卷起的粗布上,沾着炭灰,还有点红薯汁的黏。
她正要进屋,眼角忽然瞥见墙角一闪。
有人。
她不动声色,慢慢弯腰,把烧火棍往脚边一放,像随手丢的。
然后转身,推门进屋,反手闩门。
可门缝里,她留了条缝。
透过缝隙,她看见墙根底下,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猫着腰,正往这边张望。
李公公的人。
她冷笑,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
外头,那侍卫刚走没多远,正好经过柴房转角,高大的身影一挡,把那探头探脑的太监全遮住了。
她看着那太监急得直跺脚,却不敢再靠近,心里乐了。
行,今晚这局,烟是烟,火是火,人是人,一个没漏。
她退回屋内,从床底摸出个小陶罐,倒出几粒粗盐,又从墙缝抠出点晒干的野花椒粉,拌了拌,撒在刚留下的红薯皮上。
“明儿个,加点料。”她舔了舔手指,让这破规矩,也尝尝什么叫香到犯规。
她吹灭油灯,躺下,闭眼。
可没睡着。
耳朵竖着,听着外头动静。
风声,脚步声,还有远处宫墙上传来的更鼓。
忽然,她睁开眼。
那更鼓,是东宫方向来的。
又响了。
她猛地坐起,盯着门口。
一模一样的钟声,刚才响过一次,现在——又来了。
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地,冰凉。
抓起烧火棍,轻轻拨开门闩。
外头没人。
可钟声还在响。
她站在门口,望着东宫方向,手指攥紧了棍子。
同样的钟,响两遍?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李公公昨天烧掉的“毒死太子免于流放”纸条,她早抄了底稿,藏在贴身小袋里。
现在,这张纸正贴着她胸口。
她低头看着,喃喃:一次是预警,两次……是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