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边的太监前脚刚走,宋甜后脚就进了御膳房。
灶台擦得锃亮,新领的九品布牌挂在腰间,蓝底白字,写着“宋氏,专司东宫膳食”。她低头瞥了眼,袖口还沾着昨夜炒饭的油星,没来得及换衣裳,可这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她没得意,反而更警醒。
刚升上来,太子点名要吃她做的饭,这时候出半点岔子,别说灶台保不住,命都得搭进去。
她径直走到菜案前,掀开盖着青菜的湿布。今早刚从宫外运进的时蔬,嫩得能掐出水,挑了最匀称的一把准备焯水。按太子口味,清淡为主,少油少盐,一道清炒时蔬,一道豆腐羹,再加个荷包蛋——简单,但火候得掐死。
她顺手捻起一片菜叶,指尖搓了搓,又往舌尖一碰。
麻。
不是菜该有的味儿。
她眉头一跳,不动声色把整把菜倒进盆里,拎起就往井边走。路过灶台时,顺口喊了声:“换水重焯,这批菜不对。”
旁边帮工的小宫女愣了:“宋姑姑,李公公刚让人送来的,说是最鲜的——”
“鲜个鬼。”宋甜把盆往石台上一放,“谁让你碰这菜的?”
话音未落,一个陌生小太监从侧门溜进来,低着头,手里捧着个竹筐:“宋姑姑,李公公说您头回掌灶,怕忙不过来,让我来帮您摘菜。”
宋甜扫他一眼,年纪不大,眼珠子乱转,袖口沾着点灰绿色的粉末。
她没接话,只盯着那筐菜。
小太监讪笑:“这可是宜妃娘娘宫里特供的有机时蔬,专供东宫,一点不掺外头的脏东西。”
宋甜冷笑,心说脏东西不在菜里,在人手里。
她转身舀了瓢清水,哗地泼在菜上,水珠溅起时,她眼角余光瞥见那小太监袖口一抖,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她没声张,只把整筐菜倒进另一口大盆,重新换水浸泡。然后拎起铁锅,开火烧水,动作利落得像切萝卜。
“你,”她点那小太监,“去柴房搬两捆干松枝,我要用明火慢煨汤底。”
小太监一愣:“可李公公说——”
“我说的才算。”宋甜眼皮都不抬,“还是你想让太子喝生水炖的豆腐?”
小太监灰溜溜跑了。
宋甜立刻招手叫来巡夜侍卫——昨夜那块红薯没白给。她把原菜样本塞进油纸包,低声道:“送去太医院,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御膳房自查食材,验有没有异物。”
侍卫点头,揣进怀里就走。
她刚转回灶台,李公公就踱着步来了,笑得像庙门口的石狮子:“哎哟,宋姑姑今儿掌灶,气派啊。”
“公公来得正好。”宋甜把空盆往他面前一推,“这菜泡水泛青,入口发麻,怕是沾了野藜芦。您瞧瞧,是不是采办出了岔子?”
李公公脸色一僵,随即摆手:“胡说!宫里禁用藜芦多年,谁敢带进来?你别借题发挥,耽误太子用膳,我可不饶你。”
“我不饶您才对。”宋甜直视他,“您派来这小太监,袖口沾着草粉,眼神飘忽,八成是您亲自调教的‘好手’。菜要是真出了事,您这总管,担不担得起?”
李公公眯眼,冷哼一声:“少拿话压我。菜我已验过,清清白白。你若不敢做,换人来!”
宋甜不吵不闹,只把新焯好的菜捞出,控干水分,倒进锅里翻炒。葱油一激,清香四溢,她加盐、加糖、加半勺隔夜米汤勾薄芡,动作行云流水。
一盘清炒时蔬出锅,翠绿油亮,热气腾腾。
她亲自装盒,三层食匣锁好,交给送餐太监,还特意叮嘱:“走东侧廊,别绕宜妃宫前,小心猫窜出来打翻。”
太监领命而去。
宋甜站在灶前,手撑着台面,没动。
她总觉得不对。
菜她换了,可送餐的路线,还是李公公的人在走。
她咬牙,抄起烧火棍就往东宫方向追。
人还没到殿门,就听见里头一声闷响,像是碗砸地。
紧接着,太子的声音低哑:“来人……扶本宫……”
宋甜撞开殿门。
胤礽坐在案前,脸色发青,手撑着桌沿,一口呕在了食盒边上。那盘她亲手炒的青菜,只剩半盘,汤汁还在晃。
“太子!”她冲过去,不顾宫规,一把抓起残羹就往嘴里送。
舌尖一扫——藜芦粉!而且是二次添加,混在菜汤里,量不大,但足以刺激胃腑,伪装成食物不洁。
她猛地抬头:“谁送的餐?”
守门侍卫立刻扣住送餐太监。
宋甜抹了把嘴,声音冷得像冰:“开锅验菜!查所有食材!封锁御膳房,谁也不准进出!”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环佩叮当。
宜妃来了。
一身正红宫装,头戴点翠,脸上笑意温婉,可眼神像刀子:“听说太子不适?本宫特来看看。”
她扫了眼地上的残羹,眉头一皱:“好端端的素菜,也能吃出毛病?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吧?”
她目光直直落在宋甜身上:“一个烧火丫头,刚升九品就掌东宫灶,怕是连荤素都分不清,竟敢毒害储君?来人,把她拿下!”
两名太监上前就要抓人。
宋甜站着没动,反手从怀里抽出一张泛黄纸页,哗地抖开。
“宜妃娘娘,您先别急着定罪。”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您知道藜芦这味草,和荤腥同食,是剧毒,可和素菜一起烹,反倒能提鲜开胃,治痰湿壅滞?”
全场一静。
宜妃笑容微滞:“你……胡言乱语什么?”
宋甜冷笑:“您昨夜三更天偷用藜芦粉调更年烦热,剂量不对,伤了肝火,才想找人背锅吧?您心跳快,眼干,夜里盗汗,舌根发苦——您自己就是病人,还想害别人?”
宜妃脸色骤变:“你……你竟敢——”
“我不敢?”宋甜把那纸页一翻,露出《本草纲目》残页,“您宫里用的香囊,内衬夹层藏药粉,特制青丝线缝边,全宫独一份。刚才那送餐太监身上,就揣着一个,里头还剩半包藜芦粉。”
她抬手一指:“搜他!”
侍卫立刻动手,从太监腰间摸出个小香囊,一打开,灰绿色粉末洒了一地。
宜妃气得发抖:“李公公!你不是说万无一失?!”
李公公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娘娘……这不关我事……是这丫头……是她——”
“是你亲手碾的药吧?”宋甜突然开口,盯着他右手,“您指甲缝里那点绿粉,还没洗干净呢。碾藜芦要用石臼,您指头上的磨损,和昨夜库房地上的刮痕,对得上。”
李公公猛地缩手,袖子一抖,一撮粉末从袖口滑落。
宋甜笑了:“您以为换菜我就发现不了?可您忘了,送餐路上加药,也得有人接应。您派的人,早被我盯上了。”
她转身看向胤礽,声音放软:“太子,您是受了刺激才呕的,菜本身无毒。这药量,顶多让人反胃,不会伤身。但若真进了荤菜里……现在您就不只是吐了。”
胤礽靠在椅上,脸色仍青,可眼神已清明。他盯着李公公,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李德全……朕念你老迈,一直未动你。你倒敢……动我的饭?”
李公公扑通跪地,抖如筛糠:“陛下饶命!是宜妃娘娘逼我的!她说只要让太子厌食,就能断了您对那丫头的依赖……我……我一时糊涂——”
宜妃尖叫:“你闭嘴!本宫何时——”
“够了。”胤礽抬手,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人。
他看向宋甜,眼底有后怕,有怒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以后,”他一字一句,“本宫的饭,只准你做。”
宋甜低头:“奴婢遵命。”
她转身往外走,经过李公公身边时,脚步一顿。
“公公,”她说,“您要是真想调理脾胃,下次别用偏方。我给您炖碗山药粥,比毒药管用。”
李公公头都不敢抬。
她刚走到拐角,迎面撞上巡夜侍卫。
“宋姑姑,”侍卫压低声音,“您让查的——昨夜那红薯皮泡的水,太医院回话了。”
“说啥?”
“里头……有微量藜芦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