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来了
沈砺峰的话像最后的审判,彻底击溃了宋家亲戚的心理防线。
与人民为敌?
这个帽子太大了,谁也戴不起!
三叔宋建军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秋锦!侄女!三叔错了!三叔不是人!那钱我马上还!我砸锅卖铁也还给你!你千万别捐啊!”
他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其他人也纷纷哭爹喊娘地求饶。
“是啊秋锦,我们知道错了!”
“二婶也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啊!”杨桂芳也顾不上脸面了,抱着宋秋锦的腿就开始哭嚎。
“你把账本收回去,钱我们一定还,我们给你打欠条,分期还也行啊!”
宋秋锦厌恶地抽回自己的腿,后退一步,站到沈砺峰身边。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丑态百出的亲戚,心里没有半分怜悯。
“这些钱,从我决定捐出去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我的了。它们是灾区人民的救命钱。你们要求情,别找我,去找革委会,去找解放军。”
她的话,堵死了所有的路。
沈砺峰一个眼神,勤务兵小李立刻出门,没过多久,就带着两个穿着制服的革委会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当账本被正式交接,收据开出来的那一刻,杨桂芳等人彻底瘫软在地,如丧考妣。
一场轰轰烈烈的“分家产”闹剧,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
宋秋锦大获全胜。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街区。
人人都说,宋家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但没被打倒,反而成了爱国典型。
那些想占她便宜的亲戚,一个个都成了破坏救灾、与人民为敌的败类,被逼着变卖家产还债,丢尽了脸面。
宋秋锦守住了公馆,也守住了父亲最后的尊严。
她把那些亲戚的欠款全部“捐”了出去,但也留了个心眼。
父亲名下,除了这些债务,就只有两个不怎么起眼的产业:一个是因为设备问题停产的电子厂,一个是设备老旧的罐头食品厂。
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两个等着倒闭的烂摊子,连杨桂芳都懒得惦记。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再过不久,随着政策的微调和对外贸易的需要,纺织品会成为紧俏货。而那个罐头厂,只要更新设备,改进配方,就能接到军方的大订单。
这些都成为了宋秋锦之后真正崛起的底牌。
夜深人静,公馆里终于恢复了安宁。
宋秋锦让佣人收拾出了一楼的客房给沈砺峰和小李住。
她自己则在厨房里,笨拙地忙活着。
她想给他做一碗面,作为感谢。
可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把水烧干了,就是把面煮成了一锅糊糊。
当沈砺峰走进厨房时,看到的就是她对着一锅面糊发呆,小脸上又是面粉又是灰,像只可怜的小花猫。
他喉结动了动,走上前,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锅铲。
“我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开始淘米、洗菜、切肉。动作熟练的不像一个团长,倒像个常年做饭的居家男人。
宋秋锦就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
厨房的灯光昏黄,映着他高大的身影,锅里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威严的沈团长,只是一个……给她做饭的男人。
一种陌生的,名为“温馨”的情绪,悄悄在她心里蔓延。
也许,跟着他,也不是一个坏选择。
饭菜很快做好,简单的两菜一汤,却香气扑鼻。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吃饭。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军区打来的加急电话,找沈砺峰。
他去书房接了电话,回来的时候,脸色异常凝重。
“京市有急事,我明天必须走。”
宋秋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调查……有结果了?”
沈砺峰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半年前在沪市停留的那一晚,返回京市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头部受伤,之后就忘了一些事。”
宋秋锦捂住了嘴。
原来,他真的失忆了。
“刚刚的电话,是我在北京的战友打来的。”沈砺峰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有人想让我死在路上。而动手的人,线索指向了京市。”
宋秋锦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里面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所以,你必须回去?”
“对。”沈砺峰看着她,目光复杂,“我会把你托付给沪市军区的同志照顾,你和孩子……”
“我跟你一起去!”宋秋锦脱口而出。
开什么玩笑?把他一个人放回京市那个龙潭虎穴?他现在可是她和孩子的唯一保障!
她必须牢牢抓住!
“胡闹!京市现在很危险,你跟着去干什么?”
“我……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你不带上我,想把我扔在这里守活寡吗?”宋秋—锦的脸皮,在这一刻彻底扔了。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再次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沈砺峰,你休想甩掉我。你去哪,我就去哪。”
她的话,又刁钻又无赖,却让沈砺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看着眼前这个又软又难缠的女人,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撬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沈砺峰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猛地拉开房门!
只见一道黑影正在楼梯口鬼鬼祟祟地摸索着,手里还拿着一根铁丝,正对着宋秋锦父母卧室的门锁下手!
那人听到动静,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被沈砺峰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按在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很快就招了。
“是……是杨桂芳!她不甘心,听说大小姐房里还藏着金条,就让我来偷……事成之后分我一半!”
又是杨桂芳!
这个女人,真是死不悔改!
宋秋锦的脸色冷到了极点。
她本以为把那些亲戚打发了就没事了,没想到这个二婶竟然贼心不死,还敢动这种歪心思!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手软。
她直接报了公安,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偷窃在当时是重罪,更何况杨桂芳还背着“破坏救灾”的名声。数罪并罚,直接被打成了“黑五类”分子,判了去西北农场劳改十年。
一场风波,终于彻底平息。
宋秋锦站在宋公馆的门口,看着押送杨桂芳的卡车远去,心里一片平静。
她转身,回到客厅。
沈砺峰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但并没有急着离开。他站在窗前,望着夜色沉思了很久。
京市确实危险,但把宋秋锦一个人留在沪市,似乎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杨桂芳的事让他意识到,即使在这里,她和孩子也未必安全。而且,让一个怀着孕的女人独自面对未知的威胁,这不是他的作风。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欲。
也许是因为孩子,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正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的宋秋锦。
“收拾东西吧,”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一起去京市。”
宋秋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想通了?”
“与其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冒险,不如带在身边。至少,我能保护你和孩子。”沈砺峰的语气很平静,但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宋秋锦立刻起身,“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她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她却没有丝毫留恋。
那些华丽的旗袍、精致的首饰盒、名贵的香水瓶……这些曾经代表着宋家大小姐身份的物品,如今在她眼中都失去了意义。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简朴的行李箱,打开后,只挑了几件最素净的衣物放进去。然后,她走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与父亲的合影,轻抚着照片上父亲慈祥的笑容,将它贴身收好。
宋公馆里的东西,她最终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皮箱。
箱子里,仅仅放了几件换洗的素色衣物,和那张她与父亲的合影。
其他的,她都没有带。
沈砺峰的军用吉普车,准时停在了公馆门口。
他从驾驶座上跳下来,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他看到她只提着一个单薄的小箱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这些?”
“就这些。”宋秋锦的回答很干脆。
沈砺峰没再多问,他沉默地接过箱子,轻松地放进了后备箱。
然后,他绕到另一边,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车子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了宋公馆。
宋秋锦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承载了她所有童年与少女时期记忆的房子。
然后,她毅然转过头来,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
再见了,沪市。
再见了,曾经的宋家大小姐。
从今天起,她只是宋秋锦。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窗外的景色在暮色中飞速倒退。
这是宋秋锦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火车。
沈砺峰给她买的是卧铺票,车厢里人不多,还算安静。
他将她的小行李箱稳妥地安置在行李架上,就坐在她对面的铺位上,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安静地看了起来,没有打扰她的思绪。
宋秋锦靠在冰凉的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田野和村庄。
她的心,不像来时想象中那般忐忑不安,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但是,她不后悔。
“饿不饿?我去餐车给你买点吃的。”沈砺峰不知何时放下了文件,抬头问她。
“不用了,我不饿。”她摇了摇头。
“孕妇不能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霸道的关切。
他站起身,径自走向了餐车所在的车厢连接处。
很快,他端着一个铝制的饭盒回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两个简单的炒菜。
“趁热吃。”他把饭盒和一双筷子递到她面前。
宋秋锦看着他,这个男人,虽然有时候霸道又强势,但心思却出人意料的细腻。
她默默接过饭盒,用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暖意和倦意一同袭来,她有些犯困了。
沈砺峰让她躺下休息,还细心地站起身,帮她拉上了床铺的蓝色布帘。
隔着这一层薄薄的帘子,她能隐约听到他坐在外面时,那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声。
一种莫名的心安包裹了她,让她很快就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安稳。
等她再次醒来时,是被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晃醒的。
火车已经驶入了京市的范围。
窗外,不再是田野和农舍,而是连绵不绝的房屋和一根根林立的烟囱。
一个比沪市更加庞大、更加繁华、也更加陌生的城市,就这样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京市,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