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母女走那天,木屋的门轴还留着她昨天上的油,推起来没了之前的吱呀声,却显得更静了。沈清沅扶着门框站了会儿,试着松开手 —— 腿伤好得比预想快,不用木杖也能慢慢走几步,就是脚踝还发僵,走快了会扯着筋疼。
“带你去个地方。” 陆衍背着药篓从外头回来,篓子里装着刚采的忍冬藤,“山谷里有处温泉,能疏通气血,你腿里的寒毒该排排了。”
第一次去时,沈清沅站在温泉边没动。水汽裹着暖意扑在脸上,可毕竟是女儿家,在陌生男子面前脱衣泡澡,总有些局促。陆衍没多话,转身往不远处的山石后走,脚步放得轻,还特意把腰间的猎刀往身后挪了挪,怕反光晃着她。“水温刚好,边上那丛开蓝花的是溪荪,能驱蚊,别碰它的根,有毒。”
他的声音隔着山石传过来,稳得让人安心。沈清沅慢慢褪了外衫,滑进泉水里 —— 刚没过腰时还觉得烫,等身子适应了,暖意顺着骨头缝往里头钻,之前腿伤隐隐的钝痛竟轻了大半,连心口积的寒气都散了些。
后来这便成了常事。陆衍每次都守在山石后,既能听见她的动静,又绝不会看见泉水。有时他会隔着石头发问:“昨天教的白芨和黄精,怎么区分?” 沈清沅若答得对,就捡块小石子,在他那边的石壁上敲一下;答不上就敲两下,等他再讲一遍。
这天泡完温泉,沈清沅刚系好披风,陆衍就从山石后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粗陶水罐,热气从罐口冒出来,带着甘草的甜香。“刚煮的药茶,趁热喝。”
两人在泉边的大石上坐下。沈清沅用左手捧着罐,小口抿着 —— 药汁温得刚好,苦过之后有回甘,像她这段日子的光景。
“你左手的字,比前些天稳了。” 陆衍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蘸了水汽的指尖上。
沈清沅放下陶罐,指尖在罐口蹭了蹭,沾了点冷凝的水珠。她俯下身,在被热气熏得微湿的石面上慢慢划 —— 先写一横,手还晃了晃,再顿笔写竖提,末了那点按得重,石面上的水痕都晕开了。是个 “沈” 字。
陆衍没说话,只捡了片落在石上的枯叶,在那字旁边轻轻扫了扫,怕风把水痕吹没了。
沈清沅的手指没抬,在 “沈” 字底下接着写。“庭” 字的走之底最难写,她指尖顿了两次,最后一笔拖得长,水痕都断了两处,才勉强把字凑齐。写到 “之” 字时,指节都绷得发白,像是用尽了力气。
“沈庭之?” 陆衍的喉结动了动,抬眼看向她,“安西节度使沈庭之,是你父亲?”
沈清沅点了点头,食指在 “之” 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 是,没错。她抬起头,眼里有急意,还有藏不住的痛楚,直直地望着陆衍。
陆衍皱了皱眉,像是在琢磨她的意思。“圈是…… 确认?”
沈清沅用力点头,手指飞快地在 “沈庭之” 旁边写了个 “苏” 字。这个字她写得急,笔画都叠在一起,末了毫不犹豫地划了个叉,力道重得石面上都留下了浅浅的白印。
“苏氏?沈家的长媳?” 陆衍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是她把你弄成这样?”
沈清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先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 说不出话;又点了点腿,再落到那只裹着布条的右手。每一次指点,指尖都在发颤,藏不住的恨意从眼里溢出来。
陆衍没再追问细节 —— 那些伤口没必要再扒开看。他等她情绪平复些,才低声问:“这事,和北狄有关?”
沈清沅猛地抬头,眼里亮了亮,赶紧在石面上抹开水痕,重新写 “北狄” 两个字。她写得快,水痕都花了,又描了一遍。接着写 “三”,再写 “初三”,每个笔画都描了两遍,然后画了个圆;又写 “军粮”,末了狠狠划了个叉,手指都在抖 —— 那是急的,怕陆衍看不懂。
“三月初三…… 军粮…… 叉?” 陆衍站起身,山石后的树枝被他带得晃了晃,几片叶子落下来,“北狄要在三月初三,动安西军的军粮?”
沈清沅立刻点头,手指在 “军粮” 和叉上敲了又敲,还做了个刀割喉咙的动作,脸上满是忧虑 —— 不是抢,是要毁了军粮!
陆衍盯着石面上的字,脸色沉了下来。“你在沈家时,撞见苏氏和北狄人勾结?”
沈清沅重重敲了下石面,水痕都震得散了些 —— 是!就是那时!
山谷里静得很,只有温泉咕嘟冒泡的声音,还有风刮过松枝的轻响,却透着股肃杀气。陆衍背对着她站了会儿,手指在腰间的猎刀柄上轻轻摩挲 —— 那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 他转回身,蹲下身平视着她,“边境将士的命都系在军粮上,一旦出事,北狄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沅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信任,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恳求 —— 她话不能说,字写不全,只能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他身上。
陆衍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伤痛,却没有半分退缩。“单凭我一人,既拦不住北狄,也没法立刻让朝廷信你 —— 沈节度使那边,怕是还被苏氏蒙在鼓里。我需要时间查清楚北狄的具体计划,还得找确凿证据。”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沈清沅,你愿意信我,跟我一起做这件事吗?”
沈清沅没犹豫,指尖在石面上慢慢画圈。圈画得圆,末了还在中间点了一下 —— 不是敷衍的答应,是把自己的命都押进去的决心。
陆衍看着那个圈,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递给她:“安神的,夜里别再疼得睡不着。” 他又指了指山谷外,“过两天雪化透了,我带你去山里认些耐寒的药材,顺便看看北狄探子常出没的路线。”
沈清沅接过药丸,攥在手心,暖得很。她望向山谷出口的方向,远处的山峦还覆着残雪,可她心里那点绝望的冷,像是被温泉的暖意烘化了些 —— 终于有了方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