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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理诊所

代战晖决定去看心理医生。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一直在充当自己的心理医生。现在看来,他不是。心理医生是救人的。他把自己害得好惨。

来到这个城市之后,他喜欢上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女孩子——吕珊珊。可是,他用来疗伤的一剂药,最后适得其反。在接触了两个月之后,他终于看清了她的真实面目,自私,狭隘,虚荣,水性杨花!这是他给吕珊珊的定义。

陈鸣康路背街第三个红绿灯右拐的一个小巷子,有一家心理诊所。狭窄的门脸,将自己隐藏于闹市之中。

代战晖留意它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内心矛盾。只敢看,不敢进。刻意路过。在门口徘徊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嫖客经过一家洗头房,左右逡巡。忐忑。

门上的字迹,醒目的天蓝色:国荣心理咨询。这名字很容易让人想起张国荣,但主人并不姓张,姓南,南国荣。

进去之后,才发现很多东西都是蓝色的,像个蓝色的幽灵。一个蓝马甲走过来,问:“您有预约么?”

代战晖如实答:“没有。”

“请填张表格吧!”蓝马甲手法生疏,一看就知道刚接触此类工作,她显得比代战晖还紧张。

代战晖更紧张了。如果两个人中有一个娴熟,就能缓解另一方的紧张,现在紧张的气氛相互影响。代战晖接过表格,埋头填。快填完的时候,才想起要看一下表格,毕竟这不是一张试卷。

这一看,惊出一身冷汗。他首先看到的是咨询须知的第三项,收费标准。人对数字都有惊人的敏感,一个小时这么多钱?是他三天的工资!但他不好意思问,只好在表格上寻找答案,表格上没有答案,只有很霸气的几条提示。代战晖不知道填了表格还能不能走,正犹豫着,又进来一个。

来人轻车熟路,像个常客。

蓝马甲迎上去,还没将四个字说完,来人未卜先知:“有。”

看来的确是个常客。

看来蓝马甲的确是新来的。

常客挑起一只眉毛看蓝马甲,表情怪异,问:“新来的?”

代战晖不喜欢这样的反客为主。蓝马甲默许:“嗯。”

蓝马甲不算是个条件很好的文员,在竞争如此残酷的江山市,她的存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和这家心理诊所的医师有某种特殊的关系。情人关系么?不像,真的不像!是亲戚么?

她皮肤黝黑,这种黑,是来自农村的黑。手掌粗糙。猛看上去,还有几分老气,这种老,与她的实际年龄不符,她因为自身年轻而显得苍老。但若细细端详,还有几分姿色,掩藏于沧海横流的眉宇之间。她不爱笑。望着门外。

常客扫一眼心理室紧闭的门,知道里面有人。坐下干等。突然想起什么,问:“以前的那个呢?”他说这话时没有看蓝马甲。蓝马甲当他同空气说话,没理他。常客落个没趣,不再言语。

代战晖听出了常客对以往的眷顾,留恋,言语中充满了依依不舍。很明显,常客对上一任文员印象深刻,从他咂嘴惋惜的神态中可以断定,她很优秀!或者漂亮。这也是蓝马甲不愿回答他的潜在理由。她一样敏感,听出了这话的褒奖,褒奖过去等于否决现在。三人静默着,各自盘算着心事。代战晖还是想走,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丧失了勇气,勇气像水蒸气,越靠近阳光,越容易挥发殆尽。

他此刻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面对退缩。

毫无征兆,心理室的门呼啦一声洞开,走出两个人来。代战晖第一时间认出了心理师,高大英俊的南国荣,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真实感。另一个无疑是位心理咨询者,他正和心理师握手道别。代战晖只看到一个背影。背影转瞬即逝,脚步匆匆。心理师问:“小叶,下一个?”

蓝马甲——叶小娴,拿眼睛催促代战晖。

心理师南国荣看到代战晖,眼睛一亮。那个他等了很久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代战晖看到心理师这样看自己,更加胆怯了,急中生智,指着一旁的常客,说:“让他先去吧!我,我还没准备好——”

心理师点头。那人求之不得,应声而起,见心理师同意,旋即进了心理室。

心理室的门重新启上。小心,庄重。

马路对面,刚才的那个背影进了一家文具店。代战晖突然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络,刚才因为心慌意乱,没有察觉,现在气定神闲下来,感官恢复很快。逃跑的勇气也猛然骤升。机不可失。

代战晖开始表演了。代战晖佯装对着外面惊异一阵,站起身,自言自语:“咦,好像是他?”这话果然引起叶小娴的回应,一起望向门外。

门外行人流动。

代战晖一看时机成熟,立马说:“我看见一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潜意是问,行么?

文员叶小娴一下笑了,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笑容从一张常年阴霾不散的脸上横空出世,显得是那样弥足珍贵,代战晖被惊着了。她说:“心理诊所,来去自由,欢迎下次光临。”

代战晖像收到赦免指令,脚下生风,出了门。叶小娴的笑在他脑海中一闪一闪的。不能拐得太急,要装出煞有介事的样子,虽然自己可能已经在一个新来的乡下文员面前暴露了全部心事,也要硬着头皮穿越马路。文具店就在眼前,代战晖根本不确定刚才那个背影是不是一个熟人,他在这座城市中的熟人屈指可数。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闯进文具店。

在叶小娴的注视下,纵然是谎言,代战晖也责无旁贷!

在逃跑心理的作祟下,代战晖为自己设计好了整条“逃跑路线”——先进文具店,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熟人,呆一会,然后和一个人并肩走出去,一边走一边点头,出了视线,就可以体面地溜之大吉了。

代战晖头脑运转,脚下没闲着,进了店,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气直逼脚底。代战晖准备多呆一会。空调的风量比图书馆乃至心理所的都要足,每个角落都凉气袭人。代战晖走马观花,远远跟着那个背影,打算和他一道出去。那人买了一沓稿纸,还在筹备一些其余的东西。代战晖觉得这很有意思,一个原本陌生的人,被自己盯出熟络来,而今,靠近他,发现他真的熟络。这种熟,严格来说不是熟,是见过,一面之缘。这一面之缘又不是大街上的那种匆匆邂逅萍水相逢,过目即逝。

自己和这个人交谈过?

该是怎样的交谈呢,使自己记又记不住、忘又忘不了。代战晖来了兴趣,兴趣是打开一切通道的钥匙。他盯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印象呼之欲出。他应该和对方多对视几眼,这样说不定可以激活对方的记忆。冥冥之中,代战晖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没有害处。他是自己曾经想记住的一个人。

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刻意的对视极易成功。那人感觉到一双眼睛的期待。抬起头,四目相视——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一张似曾熟悉的年轻的脸,只是面容憔悴,目光忧郁,还有一些分离。那人看到代战晖,先是茫然,尔后迷离的瞳仁开始聚焦,些许惊喜,看得出他也在努力回忆。

代战晖也在努力回忆。两个人欣喜地指着对方,却叫不出名字,就这样僵持了一会,还是那人记性好,率先一步打破僵局:“你,是图书馆的?”

代战晖终于被人认出来了。可很尴尬,他还没有认出来人,呆在那,等着对方的进一步提示。

“我——你不记得了么?”对方有几分失望,接着启发他:“荣一。”

“名字很熟。”代战晖比先前还尴尬,抓耳挠腮。

“我去过图书馆,找一张报纸,你帮我开的门呀……”荣一已经打开记忆的阀门,往事汹涌得像泄洪,浇得代战晖幡然醒悟“哦,哦,对,对对!”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荣一和代战晖一样,来自农村;荣一和代战晖一样,来自千里之外的农村;荣一和代战晖一样,想跳出农村。荣一又和代战晖不一样,代战晖命好才高,考上了大学,分配到了城里;他呢,职高辍学,进城务工,务工就务工吧,务工过程中又异想天开——迷上了文学,开始写作。

荣一写诗,也写小说。自诩,流浪诗人,作家。

四处打工,不停跳槽,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他把这种状态称之为体验生活。体验过程中,投稿信寄出了不计其数,一一都如黄鹤。岁月考验着他的执着。他励志书看得太多,偏信铁杵磨成针的恒心。荣一发扬愚公精神。经年累月中,诞生了奇迹——他的一篇《工地见闻》终发表于《江山日报》。日期是1月19日,三版副刊。可惜当天他不知道,还在工地上干活,事后收到一张60元的汇款单,没有样报。整个工地都沸腾了!这当然喜坏了荣一,却也气坏了荣一。喜的是,自己的作品终得以发表,气的是没有样报,看不到。在别人看到自己作品的两个月后自己还被蒙在鼓里。荣一积极联系报社,被告知没有多余的存报。党报就这点好,不担心自己的销路。一番周折之后,荣一获悉,如今能找到这张报纸的地方只有两个,市委档案处,市图书馆。

荣一先选择了市委档案处。

他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做事喜欢从最不容易成功的一处着手,失败后,再把所有的赌注都集中在相对容易的一处,力求破釜沉舟。破釜沉舟也需要有理性的对象,否则釜破了,舟沉了,却迎来四面楚歌,一样自断其路。结果验证了他的选择,市委档案处的人和蔼接待了他,明白了他的来意之后,明确了自己的立场——报纸是有。可以看,但不能拿走,因为这些都属政府档案!荣一没有能力同政府作对,奔赴图书馆。

一路上,荣一下定了决心。

图书馆的管理员同样和蔼,少了几分主见。两个女管理员对视几眼,还是飘忽不定,告以实情:“馆长不在。”言下之意,自己做不了主。

荣一没有退路,苦苦央求。在两位女管路员被打动之前,先打动了一旁的代战晖。代战晖找来了副馆长。

副馆长姓邢,四十多岁,生得慈眉善目,被年轻人的诚心所动,同意开库。把钥匙转交给代战晖,授以督办之职。

图书馆的档案室原在楼下,已堆积如山,纸满为患。月前打扫卫生时清库,把一部分报纸转移楼上。两人在楼梯口掐指心算一阵,确定要找的东西在楼上,咚咚上楼,核对房门,开启。

顿时一股书纸的陈腐气息迎面扑鼻,人像进入一间千年古穴,首先装满视野的是满目尘埃。还好这只是人的第一直觉,很快嗅觉死了,视觉恢复了——这是何等壮哉!一屋子报山报海,从地面直至屋顶,堆积如山,浩如烟海。上面爬满尘埃。荣一感叹:这里可以养活好几家造纸厂!

要想在如此浩瀚的报海中寻找一张薄如蝉翼的报纸,谈何容易,其难度犹如大海捞针!

荣一毫不气馁,开始动手捞针。代战晖是想帮忙的,动一下,两手灰,不好意思先行离开,支手杵在那里,实施精神援助。

报纸码放整齐,排序却很凌乱。经常是《文汇报》下面压一沓《人民日报》,《体育报》上面顶一摞《参考消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江山日报》沧海一粟,如果只是一粒,倒也好找,现在是很多粒,每一粒的出现都令人振奋,然后失望。荣一经历频繁的大起大落。

除了这些,荣一还须仔细辨认,每一份《江山日报》都不敢懈怠,从头至尾翻阅一遍,确定没有,扔掉。报纸通常是每个月合订一份,其实瞥一眼标题日期即可确定,是扔还是留。但凡事都有例外,8月份的报纸藏在10月里,6月份的报纸隐身9月里,都很难避免。令荣一不敢大意。

一个上午,搬动了一个角。他几乎要找到了!时间已近正午。楼下的阅览室正在徐徐关闭,人流如水,朝外挪动。嘈杂声惊醒了沉睡的食欲,腹内饥肠辘辘,停下来才感到一上午的劳动量之大,超乎想象。代战晖过来锁门,惊呼:“哇,挪这么多,愚公移山!”

荣一抹一把额头的汗珠,问:“是不是要下班啦?”他看见代战晖手里提着钥匙,一大串,亮晶晶的。

代战晖问:“找到了么?”

荣一有些失望:“还没有!”他几乎要离开了。

看见代战晖没有撵他的意思,只是倚在门口,甩着钥匙:“还想找么?”

荣一不知道这话是客气,还是真心实意,不好表态。难为情地看代战晖。

代战晖读懂了他的难为,慷慨地说:“行嘞,我陪你再加半个小时的班。”

荣一只有忙不迭地道谢的份了。

两人一块找。有了代战晖的指引,两人另辟蹊径,放弃先前的工程,从侧围入手。代战晖依稀记得,本地报是最后运上来的,应该堆放在侧围。果不其然,大批的《江山日报》浮出水面,日期也越逼越近。荣一放弃先前的谨小慎微,大刀阔斧地一翻十页。主要现在占用的是别人的时间,他有些过意不去,只看标题日期。报纸在两人手中翻飞,尘埃落满一地,在阳光照到的地方,灰尘极尽所能地翩翩起舞,像夏日灯光下的萤火虫。

找到了!荣一迫不及待地翻开1月份的报纸,心跳不已,一张一张地翻,生怕动静大了把它惊跑似的!1月19日的《江山日报》如约映入眼帘,四个熟悉的墨字突然焕发出无限生机,勾人心脾。8开的报纸翻起来有一定的张力,呼啦生出一阵风,荣一的胳膊抡出一条夸张的弧线,四目定睛,《工地见闻》排居正中,像一个核心,激发一阵欢愉。荣一来不及细观,忧虑才下心头又上眉头,他嗫嚅问:“我能带走么?”

代战晖思忖一会,说:“带走吧。”

可以说,代战晖帮了荣一的大忙。所以荣一能一眼认出代战晖,而代战晖只是觉得他很熟,人们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念念不忘,印象深刻。

大街偶遇,两人都分外激动,一阵寒暄过后,两人边走边聊,一路向西。

原来荣一也暂住在旧云台区。旧云台区原来是一个独立的区,现在隶属于罗湖区,与新云台区遥首相望。荣一本居无定所,流浪性很强。当过保安,干过饭店,跑过业务,进过工地。但是投稿之后,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海选,没个固定的地址不行,怕编辑联系不上。荣一工地上有老乡,便把这事托付老乡,留了工地的地址。工地是短时间不会搬迁的。荣一有时没事做,也去工地上对付几天。

前几天热,他还跑到工地对面的那家面馆里对付了几天。

代战晖一听他在吕家面馆当过小工,惊讶不少。想这世界真小,两人进出面馆也就前后脚,愣是没见过面。想起吕珊珊,问他:“咋样?”

荣一不知缘由。以为他问饭店,由衷感叹:“乌烟瘴气!”

代战晖忙岔开话题:“对了,你现在还在写么?”

荣一扬一下手中稿纸,说:“写呢。”

代战晖对这个回答不够满意。他问题的延伸意是,写了多少?发表多少?最近又发表了么?在哪家报刊?他很乐意知道他这小半年的进展。毕竟那也曾是自己年少的梦想。但荣一回答得很简单,只两个字,似乎连多一个字都不愿讲。代战晖预感到这条路上的多舛,换个方向。

代战晖突然想起心理诊所,问“你去心理诊所干嘛?”问完才觉这话唐突,无奈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荣一在诊所没留意到代战晖,只当文具店是第一现场。不解想问:你跟踪我?但这话没出口,说:“神经衰弱,失眠。”

其实他抑郁,还精神分裂。

荣一轻描淡写。代战晖听出了话中的不满。也难怪。代战晖实属无意探听他人隐私,为了弥补,下车后,他去路边买烤红薯。给钱的时候,又让荣一捷足先登。代战晖无地自容。

荣一却表现得比他还要歉意:“本来要请你吃饭的。上次没带钱,这次吧,带了不少——”然后面露难色,盯着烤红薯说:“都给心理师啦。”

代战晖突然想起心理所的标价,那么昂贵!荣一一个打工者,居然肯花这么一大笔钱,看来他内心确有难言的苦疾。而自己呢?代战晖自惭形秽。

既然对方坦诚布公,自己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代战晖一激动,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其实,一路上荣一已猜出心理所候诊的那个人就是代战晖。现在确定了,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心理医生怎么样?”代战晖问。

他这个问题很笼统,荣一一时不知他是问医术医德还是别的什么,只好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他这个人挺好的。和蔼,微笑,视患如亲,医德高尚。”

“那医术呢?”代战晖问题这次有了针对性。

“医术,”荣一嚼一口红薯,说,“我觉得也挺好的,上次我去的时候,病满为患。还有人送锦旗呢。今天是个休息日,只接待提前预约的。”然后指着代战晖,“你算是个例外。”

“还有人送锦旗啊?”代战晖惊讶有人这样明目张胆。

“是啊,一个人偷偷地去。这病好了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了。”荣一接着说,“主要是表达一下心情。”

“哦。”

代战晖听着,频频点头。荣一巧妙地把自己的病情转移了,他说到了别人,说到了心理医生,唯独没有自己。

“你看,我这病能治好么?”代战晖不无忧虑地问。

“我看,没多大问题。不就晕血嘛,小毛病。”说完,荣一长长地为自己叹了口气。看情形,他比代战晖严重。

代战晖不知道睡不着觉能把人愁成这样,安慰道:“不就失眠嘛。数数就行。”

荣一苦笑摇头。

不管生活是富庶还是拮据,荣一说,他都不会轻易离开江山市。

荣一对江山市情有独钟?

荣一没说。代战晖也没好意思问。

荣一在老家有过一段刻骨的恋情,那女人好比一株荷莲,把花开在阳处,吸引蝶舞,心机却藏在深水中,捉摸不定。这女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兰兰。

兰兰最终负弃了荣一,背叛了他们当初的海誓山盟,投向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老男人的怀抱,嫁到了江山市。此后,荣一鬼使神差也来到了江山市。

这些,荣一都不说。荣一沉默。荣一执着。

荣一对爱情的执着一如他对文学的执着。这执着近乎于病态。他把这病态的执着深深隐藏于城市的深水区,像枚鱼雷。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荣一把大半块烤红薯的残渣投到果皮箱。他不喜欢吃红薯,红薯是买给代战晖的,代战晖不允许自己一个人吃,掰一半给他。他索性再买一个。甜得发腻。

两人说着,过了枫林桥。又过了几个十字路口。工地到了,吕家面馆也到了。吕珊珊倚在门框上卖力地嗑瓜子,目光迷离,瓜子皮翻飞。

“贱女人!”荣一突然没头没脑地骂出一句。荣一只说“女人”,不说“女孩”,对女性的嫌恶由此可见一斑。荣一是在拿吕珊珊举一个例子,不想这个例子让代战晖倍感尴尬。只好掩饰。掩饰自己曾经对那个女人的好感。荣一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尖利,突兀,让朋友猝不及防,补充说:“狭隘,虚荣,善变,胸无点墨!”

荣一其实是在骂兰兰,但让代战晖联想到了对面的吕珊珊。

吕珊珊和代战晖的关系,现在很尴尬。他们曾经是朋友,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吕珊珊看见代战晖时,收敛了瓜子皮喷吐的长度,速度也有所锐减,表情很不自然。代战晖很尴尬,后悔自己走得太远,送朋友送出了界限,别过头,酝酿离开的借口。街旁边的电子屏,兀自滚动,上面显示着时间和日期——2008年8月7日,星期四。农历七月初七。

这一天是情人节。

街角的那家花店,今天格外畅销。不时有一对对情侣肩并肩从里面走出来,笑容满面。连隔壁几家的发廊,也受到影响,生意格外的好。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两人分别。恰逢徐建冬从面馆里钻出来,捧着一束鲜花,晕晕乎乎上了车。吕珊珊跟在后面,一反常态,背着爹妈,扭扭捏捏,抿着嘴也一并跨上了车。这次没有伏兵,就他们两个人!车子启动,朝乾花苑的方向驶去。拐弯的时候,车子还故意别了一下代战晖,不知是何用意。许是徐建冬喝大了。奔驰裹挟着马路上肮脏的果皮纸屑呼啸而过,留给刚分手的两人一个猝不及防的错愕……

当天晚上,情人节的深夜,枫林桥上,吕珊珊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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