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7专案组很快成立了,由刑侦三大队队长秦谅负责。在走访了第一现场附近的居民与勘察了现场之后。分析会上,秦谅力排众议,说出了自己心中认为嫌疑最大的那个人——代战晖。
秦谅驱车去代战晖的住所。这一带是棚户区,早年的房主都搬出去了,徒剩下几个胡同的闲房。闲房闲着也是闲着,还招来野鼠家猫,祸害房屋。后来进城务工的人多了,索性租出去,既找到了人看房,还能收到租金,一举两得。随着进城务工的潮流越聚越大,这一带住满了人。后来要办“暂住证”,要查身份证,这一带人又少了。新云台区的工业园区越办越大,人又嫌这里路远,上班不方便,又乔迁了一批。现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附近的商贩、清洁工、上班族。
代战晖的出租房在第二个胡同拐角,柳云巷22号,是一处院落。院落被三户人家合租,另两户是罗湖区街道上的清洁工,一个姓陈,一个姓林。
秦谅尽量把车停得远一些,警车显眼,怕招来不必要的猜忌。代战晖现在只是一个有嫌疑的人,还不是嫌疑人。秦谅只带了两个人,梁超和谷雨,统一便装,理由是“了解情况,常规调查”。
上午十点,时间刚刚好。林师傅、陈师傅这个时间都该去上班了,代战晖的姑姑该回来了。果然,在胡同拐角,他们迎见了刚刚收摊回来的代相玲。
代相玲刹住三轮车,去开大门。
梁超上前,问:“请问,代战晖是住这里么?”
面对陌生人,代相玲很警惕,问:“你谁啊?”
这加剧了警方的怀疑,说明对方心里有鬼,梁超进一步紧逼:“他在吗?”
代相玲更警惕了,甚至有些恐惧,门也不开了,直接拔下钥匙。
这一切始料未及。代相玲表现得十分不安,纵深一看,后面还有一男一女,更加不安,直接高声嚷起来:“你们谁呀!想干吗?”
有经验的人一下就能判断出来,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意在给里面的人报信。
秦谅不能含糊了,一边出示警官证,一边酝酿是夺她钥匙还是准备翻墙进去:“我们分局的,找你侄子了解情况,请你配合!”
出乎意料,那妇人一下子安静了。
代相玲一听说对方是公安局的,又看到了证件,却反而轻松了。也不嚷嚷了,怔了怔,去开大门,不忘回头确认:“你们真是公安局的哦?”
三人只好把证件再次拿出来给她看。
她这才放下一颗悬着心,甚至表现得有些欣慰,钥匙转得哗啦啦脆响,与之前的惕惧判若两人。三个人更加搞不懂了,她为何如此惧怕陌生人,不怕警察?
代相玲开了大门,去推三轮车,才想起问:“噢对了,你们找战晖啥事?难道他犯事了!”
秦谅马上安抚她:“不,只是常规调查,了解情况。”
“噢。”代姑姑应了一声,便不再追问。看得出她对警察很信任,甚至有依赖。
“他今天休息啊?”谷雨转移话题。
“唉,”代相玲先长长叹了口气,放下她的小三轮车,小声说,像是怕屋里的人听到:“不休息。在家睡了两天了!”
三个人顿时好奇。
代姑姑一看就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心里掖不住事,凑上来,先朝西厢房瞅了瞅,同谋般压低嗓门:“不是饭店那女的,叫啥珊?他以前处的对象吧,被人杀了么!扔到江里啦,哎呀,可惨了!他知道了,回来就一睡不起……我以前就说过,那女娃心高,咱家养不起,不听。”代相玲边说边摆手,接着说,“可喜欢人家了,有空就去店里帮忙,到头来怎么样,白瞎了吧。我以前卖羊肉串,这孩子不能见血。好,不帮忙。现在卖早点,头天晚上忙到半夜,他一样不伸手……”话里话外,有对侄子抱怨的意思。又说:“哦,对了,你们就是为这事来的吧?”见对方点头,很是为自己的先知得意了一把。
秦谅若有所思,打断她:“您刚才说什么,他,他不能见血?”
“对啊,这孩子不能见血,从小吓的!”代姑姑信誓旦旦。
三人吃惊不小。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这就等同于直接排除了代战晖杀人的可能。你想,一个看见血就哆嗦的人怎么提刀杀人?这好比让一个色盲去经营一家染料店!其难度可想而知。这会是真的么?就在三个人将信将疑的时候,代姑姑开始开门。她掏出钥匙,想找锁眼捅进去,结果西厢房的单扇门是虚掩的,她刚用力一捅,还没转动锁芯,门开了。
一股颓废的气息迎面扑来。颓废不是具体的,具体的是一股酱菜和着其他早餐的原料发出的,有粉丝在豆芽中浸泡的味道,有酸菜中味精稀释的气味,也有一股酒味。几个人依次进去,还嗅到复杂气味中隐约残留的一丝臭脚丫味道。拉帘里面风扇呼呼地吹着。这是一室两间的格局,看得出主人做过细密的规划,外间靠墙角是一张活动的拉帘,此刻半开着,里面是一间作坊,是代战晖姑姑的工作间兼卧室。另一边是一张大拉帘,将房间一隔为二,风扇声是从那里传出的。过道多出的一点地方,是做饭的地方,整齐叠放着盘盘碟碟,锅碗瓢盆,正中间有一张可以折叠的餐桌。显得拥挤不堪。代姑姑先看了一眼锅里的留饭,没有吃。她叹息一声,把餐桌折起来,这样可以省下不少地方。然后径直去里间,喊醒还在昏睡的代战晖。
代战晖听说有人找他,只哼唧了一声,还睡。听姑姑一说“是公安局的”,立马醒了,将信将疑地扒开拉帘的一角,探出头来。见果真有三个衣着不俗的人在外面等着,回身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没有洗脸,他睡眼惺忪的脸上满是憔悴,神情恍惚。一个细挑个儿,走起路来不是英姿飒爽,而是垂头丧气。他盯着三个人,眼神忧郁。
“你就是代战晖?”秦谅问。
“是。”代战晖说。
“有个事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去外面谈吧!”屋里太挤。
“好。”代战晖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四个人鱼贯而出,来到外面的院子里。心情顿时宽阔了许多。代战晖的姑姑此刻在屋里帮代战晖收拾床铺。
“你认识吕珊珊么?”秦队单刀直入。
代战晖明显悸动了一下,眼里爬满忧伤,机械回答:“认识。”
“怎么认识的?”
“帮忙。”
“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马路上。”
片刻。秦支队甩出一个犀利的问题:“你爱吕珊珊么?”
猝不及防。
秦谅一边问话,一边察言观色。谷雨在做记录。梁超在院子里观察,对窗台上晾晒的一双43码运动鞋充满了兴趣。
代战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与此案无关。
秦谅又问了一些案发时的情况,比如:案发时你在哪?在做什么?有谁作证?
代战晖对答如流。当晚他在家,姑姑作证,一直在睡觉。
一切严丝合缝。没有漏洞。
秦谅最后问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恐血会不会头痛?”
代战晖如实说:“不会。”
“那是什么症状?”
“哆嗦,恶心,头晕。”
于是秦谅就知道了,自己不是“恐血”。那是什么?自己最近几个月表现得更厉害了,一遇到年轻女性遇害的血腥现场,十五年前的那个画面就映入眼帘,头痛欲裂。痼疾啊!
几个人又在院子里聊了一些其他的,有用的,没用的;有目的的,没目的的;与案件有关的,与案件无关的,都聊。聊的过程中,代姑姑不时插话进来,关于对话,她是后来者居上。她比代战晖话多。代战晖沉默,没心情搭理世界。只要涉及到案件以外的,他都缄口不语,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宁愿省下力气,去忧郁。
代战晖的状况不像是个杀人犯,这是直觉。一个泄愤之后的癫狂之徒不应该这么从容地忧伤。理论上讲,代战晖是有重大作案嫌疑,但这不是绝对的。破案有时就是这样,千转百回,曲径通幽。
但破案不能仅凭直觉,还得去寻求佐证。
代战晖着43码回力运动鞋。现在看来,只说明他脚大而已。
临走,等梁超和谷雨都出了门,秦谅突然转身,轻声问代战晖:“你看过心理医生么?”
代战晖显然很惊讶,但他还是老实作答:“没有。”他还想说“我去过,没敢进去,以后会进去的”等,张了张嘴,终究语塞。
秦谅却很豁达,声音响亮:“有空喊我一起。”
代战晖和姑姑像送客人一样,客客气气把三人送出门去。在这座城市里,很少有人来登他们的门,他们既满心欢喜地期许又对陌生人充满了惕惧。这也是代姑姑起初对三位陌生人忐忑不安的原因——因为有一位蛰伏11年的仇家,最近可能要现身了!
一想到这,代战晖和姑姑都不寒而栗。
辞别代家姑侄,秦谅立即驱车赶往罗湖区上洋村第三环卫处,在路段上分别找到了与代战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陈师傅与林师傅。据他们反馈:代战晖为人敦厚,热情,平时作息时间还算固定;以前休息日总去一家面馆帮忙,最近不去了。总是唉声叹气,显得心事重重。夜里一般不出去。案发当晚,林师傅见他回来过,没看见他出去。另外,他还有一个堂兄,叫代战成,蹬三轮车载客的,平时有走动。
秦谅又找到代战成,了解了一些关于代战晖的过往。
代战晖模糊的身影,现在感觉越来越清晰。秦谅目前用排除法,先排除嫌疑最大的,再逐渐一一排除,接下来是徐建冬,伏兵,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可能?没见代战晖之前,总感觉他的嫌疑是最大的,见了之后,不是了。有时,单凭感觉,你就能看透一个人的心思,断定一个人的品德。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前提是这边是阅人无数的刑警,那边则是无太大心理屏障的普通人。
直觉告诉他,这次遇见的对手极有可能是个另类。
秦谅现在需要从零开始,首先要推翻的就是自己的常规意识。他从分局派人出去,去了苗家营,代战晖的老家。那里的人应该最熟悉代战晖的成长轨迹,而且应该知道,代战晖有没有恐血症。自己则带人直接再次去了吕家面馆。双管齐下。从侧围验证真伪。
吕家面馆,沧海横流。
吕珊珊的父母还是和上次一样,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当得知案件还未侦破、凶手还是未知的情况下,表现得更悲痛了。震颤着每一位在场的刑警。现在,秦谅要做更残忍的事情,比目睹血腥现场还令他窒息。对不起,伤口还不能缝上,还需要一遍一遍地梳理,一遍一遍地回顾,直到受害者家属泣不成声。
还好,吕家父母还比较配合。证实了,代战晖确有恐血症!上次他和伏兵打了一架,摸到额头的血,就晕倒了。去苗家营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基本一致——代战晖幼年时曾目睹一场家族血案,受到强烈刺激,的的确确患有恐血症。
一个有恐血症的人不可能杀人,他完成不了这项浩大的工程!
断断续续中,吕父把矛头指向了另一个人。吕珊珊的死亡,这个人脱不开关系,无论他是否是案件背后的主谋,还是元凶,但当晚造成被害人在桥头遇害的事实、条件、时间,这个人都是始作俑者。这个人就是——徐建冬。
当晚,吕珊珊在附近一家夜店喝着酒,跳着舞,中途接到徐建冬的电话,说,罗欣兰这两天回乡下老家了,他一个人寂寞难耐,让吕珊珊晚上去乾花苑陪他。虽然白天两人刚见过一面,但吕珊珊还是求之不得。屁颠屁颠地去了。就在三个小时前,她因为和徐建冬的奸情公开而和伏兵分了手。
秦谅去过乾花苑,找过徐建冬。
徐建冬老练,很坦率,看样子准备充足。
当晚11时,他承认是他给吕珊珊打过电话,让她赶过来陪自己。为此他还通知了大门口的保安,让他们等会领一个叫“吕珊珊”的女孩子上楼。这一点,保安可以证实。其实,他这是间接证明了案发时他不在案发现场。这充其量是一个作风问题。他徐建冬本就不检点,家里有老婆孩子,还在乾花苑包养了一个情人;现在,又来了一个。这年头,情人包养得越多,说明你本人越有本事。本事,你懂么!徐建冬恬不知耻。
但是,他徐建冬真还就没什么事。虽然没有人证可以直接证明徐建冬案发时不在现场,但小区门口的监控显示:21点17分,徐建冬和他的黑色奔驰出现在小区门口,此后,没见有出去的记录。而且,23点38分,门口的保安确实接到过来自小区里住户的家用电话,声称:一会儿会有一个自称吕珊珊的年轻女孩来找我,麻烦你,把他领至B栋301。
一切看上去天衣无缝。
徐建冬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因为案发时他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不排除徐建冬有雇凶杀人的可能。但雇凶杀人,不抓到凶手,很难给凶手背后的雇主定罪。如果是徐建冬雇凶杀人,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又会雇哪些人,工地上的亡命之徒?
连吕父吕母都暗示:工地上有猫腻。
会是什么猫腻呢?
前两天,工地上夜里摔死过一个年轻人!
秦谅决定再去工地。
工地上的人瞥见警车,活都不干了,从各个楼层里探出脑袋,瞅热闹。
秦谅先去工程部里,看见几个工程师在绘图纸。他们只是冲警察笑笑,接着干活。没找到伏兵,秦谅出来转转,迎面走来几个“工程自救队”队员,冲秦谅低头哈腰。梁超冲其中一个衣冠不整者斥责:“喂,把你的肩章摘下来,你不可以佩戴这样的肩章!”
一个全副武装的队员慌忙去摘自己肩上的仿协警肩章。余下的,面面相觑。
梁超又问:“听说,你们这里有电警棍?”
几个人忙说:“没有,没有。是橡皮棍。”
“你们队长呢?”秦谅问一个光头,然后指着他的发型纠正,“保安不可以蓄长发,同样,也不可以留你这样的造型,懂么?”
光头忙不迭地点头:“懂了,懂了。”
这时,一个浑身横肉长相奸猾的年轻人光着膀子从一个工棚里跑了出来,边跑边套自己的上衣,来到近前,气喘吁吁,大清早的就满嘴酒气,弓腰,敬礼:“警官好!”
看他那副滑稽相,连敬礼也不伦不类的,谷雨忍不住捂嘴窃笑。
“这位是?”秦谅问。
“报告警官,我是他们的队长!”那人说。
来人正是伏兵。秦谅不由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伏队长”。按照级别,他俩都是队长,看人家吃的,膀大腰圆的,五大三粗,大清早的,先拿酒润润口。嗬,这小日子过的!此人有农村人少有的奸佞。眼神都是一闪一闪的。
秦谅是第一次见伏兵,伏兵可不是第一次见秦谅。上次他来,也就是两天前,伏兵心虚,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藏到楼壳子里,硬是没敢出来。徐建冬替他挡了一枪。一天内从容打发了三拨警察的问询,那份淡定,令所有兄弟啧啧称奇。伏兵自叹弗如。也是从那时起,他铭记住徐建冬的谆谆教诲:别怕,跟警察打交道,越怕越出事!
按说,他现在应该没什么可怕的了。顺子的事,几天前就已经搞定——
8月7日。这是关键的一天,顺子的父母将在这一天到来,吕珊珊也是在这天晚上遇害的。
一大早,就有乌鸦盘踞在工地上空叫个不停。
工地上的老许,这两天不再开他的搅拌机,捡了一个“好活”。这“好活”俩字纯粹是出自他人之口。在老许看来,这是人世间最晦气的一个活。看尸体。顺子的尸体。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终年不见阳光,现在搁一具死尸,活像一间天然的太平间。阴森森的,一到夜里,更像是阴曹地府。这块地方,两天来无人涉足。年轻人的尸体已高度腐烂,本来就血肉模糊的,再加上两日来的置放,气温攀升,每一处伤口都尽其所能地散发出恶臭。尸体被喷上了驱虫剂。周围蝇虫嗡嗡作响,但不敢叮,也不愿离去,矢志不渝地盘旋着,驱赶不散。老许纳闷,这阴暗的地下室,哪来的这么多蝇虫!像是整个江山市的蝇虫都闻讯赶来,会师一处。
老许负责夜班。白天赵铁男看守。昨天,赵铁男出去办事,一下子安排三个同乡看守。兴师动众得令老许费解: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谁会打他的主意?他一直以为,自己夜班,只是考虑到夜间鼠怪多,怕被什么糟蹋了亡魂。清晨,左等右等,不见赵铁男前来接班。老许怕误了早餐时间,卷着铺盖正要离开地下室,迎面撞见一群人,急匆匆的样子,奔赴地下室,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人群中有伏兵,好像还是领队,二话不说,指挥众人将尸体抬上一辆运尸车。老许不能含糊,忙拦住他:“这是干啥?”
“火化!”伏兵捏着鼻子,指着火葬场的运尸车说。
老许拦下众人,不敢懈怠,他只向赵铁男一人负责。
伏兵显得很不耐烦,从兜里掏出一纸鉴定书,展开,念道:“赵铁男已代表家属在鉴定书上签字,意外死亡。可以烧了!”然后自言自语,“再不烧,整个工地都待不了人了!臭气熏天的……”说完,捂着鼻子,径自离去。
老许还想说什么,一眼瞥见站在远处的赵铁男,他神情木然,呆滞,机械地朝这边示意。
运尸车拉走了顺子的腐尸,朝郊外的火葬场驶去。
留下老许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顺子年迈的爹娘,下火车后还两腿发软。他们悲痛欲绝地抱着顺子的骨灰盒。因为他们的儿子是一个贼,在偷盗过程中摔死,不能算因公殉职。工地上的徐总,看在他们双亲年迈的份上,额外发了抚恤金,以示诚意。顺子的爹娘,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了。
工地上的每个人都能证明,他们的儿子是个贼,且在行窃的过程中摔死。赵铁男也在其中。
顺子一烧,死无对证。可是这天深夜,吕珊珊还是惨死在枫林桥上……
据一位下夜班的工人回忆:8月7日深夜23点半左右,他下夜班骑摩托车回家途中,看见一个女子在桥上独自行走,像是喝了酒。紧接着从对面驶来一辆大卡车,车灯贼亮,晃得他两眼生疼。一掠而过。
而据工地旁边的一家小卖店的老板回忆:7日深夜23点左右,他出来关门打烊,发现一辆卡车形迹怪异。卡车是辆工程车,空车,好像是从工地出来的,牌照有被刻意遮挡的痕迹。大半夜的,一路走走停停,仿佛很犹豫。仔细回忆一下,好像是唐骏,40吨载的吧。
有监控显示:过了红绿灯,此车突发神勇,车内的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油门到底,轰隆隆驶过。23点19分56秒,此车呼啸而过,从旧云台区的最后一个探头中消失,朝枫林桥的方向驶去……
然而仅仅是在11分钟后,也就是8月7日深夜的23点31分19秒,此车又出现在了对岸一条主路上……按时间推算,大卡车应该没在桥上停顿过,顶多犹豫一下,就驶过了枫林桥。江山市交警大队罗湖区五中队的罗副指导员当时帮秦谅分析了一下,11分钟的时间,按照这段路的长度,汽车要以每小时不低于66迈的速度驶过。也就是说,司机不可能下车杀人,再把尸体抛入江中,再上车逃之夭夭……这一连串的动作,至少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时间上不允许!再说一辆呼啸而来的大卡车戛然刹车身后,定会引起吕珊珊的警惕,司机下车杀人也不会杀得那么从容……凶手应该是悄悄地靠近吕珊珊,猝不及防地下手。
会不会是从车上下来的另一个人?
不会。从一辆时速66迈的车上跳下来,基本上应该不再具备作案的能力。
并且,监控显示,车里只有一个人。
深夜。红色出租车。骑摩托车的工人。呼啸而过的大卡车。寥若晨星的主路探头。这就是全部线索。
现在,秦谅在工地上找到了那辆正在作业的工程车,“唐骏”,深红色,40吨载。跟小卖店老板描述与监控里显示的那辆车辆一模一样。他跟梁超使个眼色,梁超心领神会。然后他佯装很随意地问伏兵:“你会开车么?”
伏兵撒谎:“不会。”
秦谅若有所思:“哦。”
在此之前,秦谅已经找到工地上的老许,据他证实:伏兵会开车,大卡车都敢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驾照。秦谅并不着急拆穿他的谎言,将计就计。先试试他。这同时也给了梁超下手的机会,他正趁人不备,拿微型相机不同角度地拍下唐骏的真容。
秦谅又问:“听说工地前两天死过一个人,怎么回事?”
伏兵一惊,佯装镇静,避重就轻:“哦,俺同乡,唉,手脚不干净。夜里偷东西,自己掉下去的……”
秦谅又想起他和徐建冬的关系,决定旁敲侧击。如果徐建冬真是横刀夺爱,那伏兵自然会心生不满;反之,倘若这只是徐建冬的一个伎俩,那他一定会替徐建冬开脱。秦谅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问:“徐总这个人,怎么样啊?”
这话很笼统,有自由发挥的空间。周围又没有人,其他人都被秦谅刻意甩在了50米开外,两个人的时候,是最隐秘的空间。对付伏兵这样的人,有第三个在场,真诚都是一种奢望。
伏兵应该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精于此道,秦谅悄然为他开启了一条复仇之道。然而,出乎意料,伏兵逆行其道:“徐总啊,对我们外地人很好,很和蔼的……”
秦谅接着:“听说,工地上的工人可是好几个月没拿到工资了?”
伏兵圆满:“是。秋后结账,很多工地都是这样的,工程结束拿到工程款才能发钱……俺们徐总已经不错了,我跟他三年了,工资都是一月一发。现在工程遇到点困难,工人应该理解才是!”
一切迹象表明,伏兵有重大嫌疑。因为他在不停地撒谎。
可是,8月7日深夜,即使那辆唐骏40吨载大卡车是伏兵开的,他会蠢到开一辆40吨载的大卡车作案么?庞然大物啊,轰隆隆的,寂静的夜里像坦克一样,昭然若揭。开一辆大卡车作案还不如徒步尾随呢。而且骑摩托车的工人是在桥头与他擦肩而过的,证实,一掠而过。那么,40吨载的大卡车可以排除?
可是,它为什么一路鬼鬼祟祟地尾随呢?
监控没拍下唐骏车里那个人的长相,车牌被蓄意遮挡,上了对岸的主路后再次消失不见。这一切似乎都在表明:唐骏有问题。
唐骏没有作案的嫌疑?可是唐骏想干什么呢?
再说伏兵,伏兵当晚没有外出记录,在值班室睡觉。当然,只是工地的一面说辞。说这一番话的就是那个光头,也是他们的副队长,项城人袁廷建。袁世凯的同乡。间接证人还有一位,就是肩上无法无天的那位,居然也是个副队,开封的余汆。他爹是个教书先生,为了证明自己的学识,翻了几天字典,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几乎所有人都找到了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代战晖,徐建冬,伏兵,包括两个副队。有的生硬,有的模糊,有的牵强。难道凶手另有其人?还是他们另有隐情?
撒谎容易,圆谎费神。无数谎言不攻自破就是这样,实在不是人的本性诚实,而是不堪圆谎之累。伏兵和光头就是这样。闪烁其词,不敢正视。秦谅已敏锐地感觉到,三人有撒谎的嫌疑。只是目前还缺少有力的证据拆穿他们的谎言,促使他们的心理防线崩溃。
倘若现在拆穿谎言,它只是一个谎言而已。就像发现一个小小的洞,还没看清洞里的东西,你一声张,只能促使心虚者拼命地去堵这个洞。
为防止他们成为惊弓之鸟、意外跑路,这一切须暗度陈仓。看上去这个秦队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掉。伏兵他们三个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分局,秦谅马上部署工作。派胡余辉与梁超再去五中队调取视频录像,要一遍一遍地看,不厌其烦,一定要找出细微的共同点,以此证明工地上的那辆唐骏就是案发当晚的那辆唐骏。再派小丁与张孟然沿途去寻觅踪迹,看看那辆唐骏当晚究竟去了哪里,从哪条路上返回,重点对象是沿途的各个收费站,比对一下哪辆车有比较吻合的时间。
各小组紧锣密鼓地进行,意在从唐骏入手,生挖出一条线索来。秦谅自己则在深夜又独自去了趟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