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渐渐地变了,这里的人都不再像朝廷重犯那般沮丧,天微亮就去开荒,日暮荷锄而归,水塘边上多了浆洗衣服的妇道人家,这些曾经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夫人,如今和寻常农妇无甚大的区别了。
朗朗读书声振奋了所有人的心气儿,一切都平静且美好起来。
战泽太兄弟几个一样早出晚归,舞枪弄棒的少年拎起来了镰刀和锄头也不弱,战老夫人依旧不愿意出门走动,但村子里的媳妇儿们隔三差五过来,洗衣做饭这事儿都揽过去了,只希望阿遥姑娘记着自家的好,再分粮食的时候能多给一捧两捧的。
周远山成了秦啸跟前的常客,粮种分类,不合季节的粮种都加工成粮食给村子里的人充饥,合适耕种的粮种要尽快种到田地里去。
最忙的人还不是周远山,毕竟大家伙儿知道干活就能吃饱肚子,谁都不偷懒,反倒是崔久长这些日子脾气越发的暴躁了,给十岁以下的孩子开蒙,让曾经的国子监祭酒哗哗掉头发,本来就没多少了,眼看着那点儿头发都挂不住木簪了,为了能让这些孩子们好好读书,用尽了法子。
在这些皮猴子的衬托下,牧杏遥是格外让崔久长喜爱的学生,一点就透,还能帮着看管别的同窗,崔久长便让牧杏遥当了小夫子,尽管离开崔家的院子,她才是真正的孩子王,崔久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愚不可及!给脸不要脸!老闫头,你别惹急了我!”
牧杏遥在青牛背上坐起来,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郑子成脸红脖子粗的用手里的木杖戳着紧闭的大门,那咚咚的声音可不小,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从牛背上跳下来,牧杏遥一溜小跑的到郑子成身边:“郑爷爷,为啥砸他家门?”
“唔。”郑子成收了木杖,清了清嗓子:“敲门,阿遥,这不是砸,是敲。”
“为啥敲门?”牧杏遥看了眼木门上被戳出来的印子,密密麻麻可不少了,还都是新戳的,怀疑郑老爷子每天都来戳好久。
郑子成冲着院子方向翻了个白眼儿,扬声说道:“有个不开眼的老东西,说我们忤逆圣意,意图谋反,不好好在这里反省,简直是大逆不道呢。”
“哦,里面住着的是个迂腐的老家伙啊。”牧杏遥声音也很大。
郑子成朗声大笑,连连点头:“对,一个迂腐的老家伙!”
“你不迂腐,你全家都不迂腐!”大门里,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未落下,门就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老人家怒气冲冲,指着郑子成的鼻子尖:“我说错了吗?你竟不要个脸,在小娃娃面前编排我!”
牧杏遥愕然的看着瘦瘦小小,气势十足的小老头,悄悄的后退躲到郑子成身后,她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都不用别人告诉,牧杏遥笃定这位是战老夫人提起过的钦天监老监正。
钦天监看似没有什么实权,可能做到监正这位置的人,哪个不是玄门翘楚?
这个人竟也被流放到杏花村了,这杏花村到底是流放地,还是个小朝廷啊?
郑子成非但不生气,反倒笑得更大声了:“你个老东西,有你想见的人了,你就自己跑出来了,我说的没错吧?”
“废话最多就是你了。”闫春嘴里回着郑子成,眼睛盯着牧杏遥,见她躲在郑子成后面只露出半张小脸,脸色一沉:“小小年纪敢出口不逊,怎么不敢站出来啊?”
“你太凶,我害怕。”牧杏遥说着,半张脸都不露出来了。
闫春转一圈想看看她,她就围着郑子成转了一圈挡住自己。
“你出来好好让我看看,回头让你当我徒弟。”闫春说。
牧杏遥摇头:“我有师父,我师父可厉害了。”
“你师父是不是在顽石山上的破道观里啊?”闫春问。
牧杏遥探出头,看着闫春:“那是庙,不是道观,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闫春冷哼一声:“老道住在道观里才是正理儿,庙什么庙?”走到门口一块石头前坐下来,从腰上取下来烟袋杆,装了烟,点燃,吧嗒,吧嗒的抽起来。
“咋样,老闫啊,咱们这些人都快被耗死了,如今得了个翻身的机会,你怎么也要出来帮帮忙吧?”郑子成牵着牧杏遥的手过来,坐在对面的石头上,还不忘把牧杏遥挡在身后。
闫春撩起眼皮问:“我能帮什么?夜观星象?”
“那些有的没的别提,这地方说旱,三年都能不下一滴雨,如今看着挺好,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旱灾,指望那个水塘不靠谱,你不是会寻水龙脉吗?挖几口深井吧。”郑子成说。
闫春目光落在探头探脑的牧杏遥身上,点头:“成,我就觉得这边地气升腾,龙脉复苏了,不过你们也别闹得太大,朝廷那边真要得了消息,怕是都活不成。”
郑子成潇洒的摆了摆手:“活不活又能如何?这些年活死人当够了,真要老天给机会,说什么也得为后生们搏一搏。”
闫春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一眼郑子成,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灰,站起身往回走的时候说了句:“你啊,扔这里来一点儿都不冤。”
郑子成带着牧杏遥往回走,见牧杏遥蹦蹦跳跳的欢快样子,眼角眉梢就不自觉的染了笑意,到了战家门口,牧杏遥停下脚步,规规矩矩的给郑子成行礼:“郑爷爷,谢谢您送阿遥回家。”
“那个闫春没甚可怕的,下次见到了,可不行缩手缩脚的。”郑子成说着,抬了抬手:“回去吧。”
牧杏遥笑眯眯的点头,大门从里面打开,战泽太出来接牧杏遥,拱手行礼送郑子成离开。
进门的时候,牧杏遥跟在战泽太身边,小声说:“大哥哥,我今天见到了监正,朝廷流放到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啊?”
战泽太揉了揉牧杏遥的发顶:“走,进屋让你二哥跟你说。”
饭菜做好了,就等着牧杏遥回来了,打从村子里的妇道人家过来帮忙,家里的饭菜比之前好吃了不少,牧杏遥从来不挑食,吃饱喝足帮忙收拾碗筷,都收拾好了,几个孩子围着战老夫人坐在床铺前。
战泽平清了清嗓子:“闫春是六年前被发配到这里的,因为他的徒弟揭发他收了战家的好处,为皇后和战家说情,以至于把贤妃生的小公主气病了,皇上亲自登麒麟山求了圆融老方丈出手搭救,才把小公主的命保住了。”
牧杏遥疑惑:“贤妃生的小公主多大了?那么爱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