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白周身的空气凝固了。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两口古井,闻心刚才投下的一句话,正在里面掀起看不见的波澜。
逻辑掌控?
他的世界,就是由逻辑和秩序构筑的。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警员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墨顾问!张队!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
张恪一把抢过报告,视线在纸上飞速扫过,脸上的酱紫色瞬间褪去,转为狂喜。
“李明!男,二十六岁,落魄画家!跟死者罗菲同属一个艺术沙龙,两人因为艺术理念不合,多次发生争执!一周前,李明还因为罗菲拒绝代理他的画,当众扬言要让她后悔!”
张恪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震耳欲聋:“动机!指纹!完美闭环!这案子破了!”
他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吼道:“通知下去,立刻准备抓人!”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瞬间从凝重变得激昂,警员们摩拳擦掌,准备收网。
然而,闻心在听到“李明”这个名字的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李明。
那个被她设定为偏执、懦弱,最终因为嫉妒和绝望杀害了罗菲的青年画家。
她漫画里的凶手。
居然,真的是他。
不,不对!
“等等!”
闻心尖锐的声音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办公室里热火朝天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
张恪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耐烦地瞪着她:“你又想干什么?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你还想包庇他?”
“我不是包庇!”闻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是说,这么直接去抓人,万一他不是单独作案,有同伙怎么办?不是打草惊蛇吗?”
这个理由很扯,但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笑话!”张恪嗤笑一声,“就他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哪来的同伙?”
他懒得再理会闻心,转身就要下令。
“我的剧本,有时候不讲逻辑。”
闻心那句轻飘飘的话,再次在墨知白耳边响起。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物证、动机、嫌犯……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完美的逻辑终点。
可这个女人,这个逻辑的破坏者,却在终点前拉响了警报。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地址。”
张恪一愣:“什么地址?”
墨知白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闻心身上。
“李明画室的地址。”
张恪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墨知白,你什么意思?你要单独行动?”
墨知白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需要验证一些事。”
他不再解释,径直走向门口,在经过闻心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走。”
一个字,简洁明了。
闻心立刻跟了上去,无视了身后张恪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城中村,柳巷七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饭菜和下水道混合的古怪气味。
两人站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找到了那间位于半地下的画室。门没锁,虚掩着。
墨知白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画室里光线昏暗,杂乱不堪。画布、画架、揉成一团的废稿纸和挤得变形的颜料管扔得到处都是。
一个消瘦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巨大的画布前,一动不动。他穿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的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榨干的颓唐。
他就是李明。
跟闻心设定里一模一样。
听到门口的动静,李明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转过身。当他看到墨知白那张冷峻的脸时,眼神瞬间变得惊恐和闪躲。
“你……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墨知白关上门,一步步走近,强大的气场瞬间将这个狭小的空间填满。
“李明?”
“我不认识什么李明!”他立刻否认,眼神却飘忽不定,双手下意识地背到身后。
“是吗?”墨知白的声音很平,“那你认识罗菲吗?”
李明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不认识!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每一个字都透着心虚。
墨知白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案发当晚,九点到十点之间,你在哪里?”
“我在家!我一整晚都在画画,哪里都没去!”李明几乎是尖叫着回答,像是在用音量掩饰自己的谎言。
漏洞百出。
闻心在一旁看着,心里门儿清。这家伙的反应,完全在她笔下的剧本里。接下来,墨知白只需要再施加一点压力,就能让他彻底崩溃,然后招供。
可她创造的这个角色,真的能杀人吗?
墨知白正要继续发问,闻心却突然上前一步,打断了他。
她的目光没有看李明,而是落在了他身后的那幅巨大画布上。
那是一片深邃的、即将被黑夜吞噬的大海,海平线上残留着最后一抹挣扎的余晖。画面充满了压抑和冲突感,但明显没有完成。
“你最近,是不是在画一幅叫《日落之海》的画?”
闻心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李明浑身剧震,惊恐万状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墨知白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他看向闻心,又看向画布。
闻心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你画不下去了。”
“因为你觉得,市面上所有的颜料,都调不出你想要的那种紫色。”
“一种……混杂着无边绝望和最后一丝希望的紫色。”
这几句话,像三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刀刀剖开了李明最引以为傲,也最脆弱的内心。
这不是审问。
这是诛心。
“你……你……”李明指着闻心,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一直以来的骄傲、挣扎、不被世人理解的痛苦,在这一刻被一个陌生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那道他用偏执和自负筑起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
“哇”的一声,这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瘫坐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都消失了。
“是!我是去找过她!我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看看我的《日落之海》!可她……她居然说我的画一文不值!说我的艺术充满了无病呻吟的矫情!”
他痛苦地捶打着地面,声音嘶哑。
“我跟她吵了一架,我骂了她!可我真的没有杀她!我发誓!我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我怎么可能杀人!我没有那个胆子啊!”
闻心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她亲手创造出来的,才华横溢又懦弱不堪的角色。他会因为别人一句恶评而痛苦,会因为画不出想要的颜色而绝望,他会伤害自己,却绝没有胆量去终结另一个人的生命。
她画笔下的李明,做不到。
一切都清晰了。
对方借用了她的角色设定,利用了李明和罗菲的矛盾,然后,完美地将罪名嫁祸给了这个最合适的“凶手”。
闻心缓缓转身,迎上墨知白那双探究的、充满震撼的眼睛。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笃定,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凶手不是他。”